安德鲁所在的i房不远,拐个弯即到。林志南没有陪同进去,在门外分开,进了隔壁的门。这是一间医生观测室,里面坐着两个医生,以及三个穿便装、穿警服的男女。i房即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国内刚刚兴起。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只见张桥走到病床前坐下。
“他说,一点不好玩,安迪。”
一个戴耳机的眼镜女同声翻译道:“知道吗?你身上插满管子,像一台抽水机,不,像一只抽水马桶……最古老、最恶心、最破烂的那种。我知道,你活不耐烦了,想自杀。但是,应该告诉我。你不是怕疼吗?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的又精彩又没痛苦。比如讲,拿液体炸药当酒喝,叼上一支包裹雷管的哈瓦拿雪茄,打火机一划,嘭!包你一点不疼。噢……你的脑袋里全是他……狗屎。这里有粗口话。居然跳臭水坑自杀?看看你现在……垃圾的样子?认识你,我都想自杀。你……又是粗口……怎么还不死?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你这个蠢货!”
一个中年人望林志南说:“你的小老弟嘴巴够刻薄的。不过,很有意思,希望起作用。”
林志南苦笑摇头。他可是看的清楚,来时的警车上,张桥着急难过的快哭了,和这个外国人是朋友不会有假。对于张桥,他的观感比较复杂。他不喜欢商人,尤其堔镇“泛滥成灾”的港字头商人。张桥租房被政审,明摆的故意刁难。结果张桥成功打动他,过后他也奇怪自己退让了。接下来两个月,阴差阳错,两人越走越近,他还是有戒心。尽管叔侄相称多时,同住一栋楼,从没带张桥认门,或介绍家人认识。
“够了,安迪。”
怨妇似的,絮絮叨叨讲了几分钟垃圾话,张桥站起说:“知道吗,我准备拍一部电影。你的表演很成功,可以考虑给你安排一个角色。起来吧,我知道你是清醒的,起来陪我抽根烟。”拿出一根烟叼上嘴,随即又像活见鬼张开嘴,烟从身上滑落。
“醒来了!他醒来了!”
女翻译兴奋的忘记翻译,用英语大叫。观察室里所有人同时站起,一齐注视玻璃窗。安德鲁真的在病床上抬起头,嘴巴说着什么,显得很激动。
“安迪说,帮我把尿管拔了,我的手不能动。詹森,求你了?”女翻译恢复翻译,“张先生可能昵称叫詹森。他说,什么?你想让我碰你的迪克……蛋蛋?这里有粗口话。我不是基佬,啊,我不是同性恋,你下地狱……啊,你去死好了!”
女翻译凌乱了,频频出错。观察室里其他人全都不好了,一个个捂嘴憋笑。玻璃那边,安德鲁叫道:“我不是自杀,你才自杀呢!噢,该死的,有个家伙指路,叫我穿过工地,我不小心……”介绍完事情经过。招手让张桥靠近,讲起悄悄话。
“安迪说话很小声,我听不清。”女翻译皱眉说。
过了一会,张桥像被踩到尾巴,怒火冲天,叫喊声一阵阵传来。女翻译说:“他说,天啊,你这个没脑子的骗子,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在堔镇,你就是稀有动物。稀有动物出了事,最好的专家、最好的医生、最好的仪器救治你,连最好的护士都来给你插尿管。那些真正的伤员、病人,因为你霸占了公共资源,耽误了救治,你很可能害死人。最可恨、最不能原谅是,我为你担惊受怕,死了几百亿细胞,我真该掐死你!”
画风突变,前言不对后语,观察室里各人一脸茫然,你望我、我望你。林志南感觉有隐情,开门出去,拐进隔壁的i房。
张桥转头看清进门的人,叹息说:“南叔,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我叫醒了一个装昏迷的人。”他真隐瞒不说,但他担心有录音。
“什么?装昏迷?”林志南大吃一惊。
“恐怕是这样。”张桥认罪似地垂下脑袋,“不过,有个情况必须说明。安迪,啊,安德鲁小时候有封闭症。据他父亲讲,十二岁以后基本好转。但是,人多的场合或遇上危险,还会偶有发作。一直以来,都在看心理医生。”
林志南难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下折腾大半天,牵扯出多个部门,竟然是恶作剧?安德鲁不敢和他对视,弱弱说:“i‘ rri lgize……”
“安迪说,对不起,我很抱歉。”
安德鲁说一句,张桥翻译一句,“特别向那些……因为他,被耽误治疗的人致歉。还有,向救治他的人致谢。他说,在工地被救起时,有很多人围观,他非常害怕。后来,又有很多警察和医生到来,他从没见过这么多警察和医生,他吓坏了。现在,他意识到假装昏迷是个错误行为,他希望能够做些事进行补救,任何事都可以,只要他做的到。”
“告诉他,他好了就是最好的补救。”
林志南摇头晃脑叹气,待张桥翻译完,悄声问道:“致歉条理分明,你确定他是心理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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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桥想说我双重人格呢,表面照样条理分理。点头道:“他独自来堔镇找我,是一种治疗手段。在港九,他跟在我屁股后十几天,帮我订货砍价、帮我炒股、帮我贷款、帮我购房,尽可能多的接触各种人,也是治疗手段。前提是,有信任的人陪伴。那时,我和他甚至跑到街头卖唱。他父亲很感激,想给我开支票呢!我们的经销商大会,他父亲特意过来站台助威,有还人情的意思。”
“跑到街头卖唱?”
林志南一付神经病的世界我不懂的样子,头痛地揉太阳穴。你说你醒了就醒了,何必讲什么“装昏迷”?搞的大家脸上不好看,还真是神经病。张桥也不知道变通,悄悄话憋肚子不翻译好了。不过,后生仔倒是诚实。
“他的伤情,应该很快可以出院,你打算带他回家养伤?”
一个精神有毛病的外国人,搁哪都像定时炸弹。人家在你地头受伤,就算装死,也不可能驱逐出境。
张桥摊手说:“我敢丢他在外头吗?除非你反对。”
“行,你看住他最好。”林志南巴不得,走到门边又回头,“哦,你的工作证办好了,这两天应该通知你。”
工作证?
张桥没听懂。虚惊一场,他开小差了,回味这期间“双重人格”的切换。关门声响,才想起是香港工作签证。入好户口顺便办理的,以为要等候一两个月。看来当下的条件,比后世宽松的多。无论如何,今后往来港、深方便了。
“帮我把尿管拔掉,好吗?詹森,求你了?”安德鲁再次哀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骗,医生、护士小小的惩戒,迟迟没来为他拆去身上的护具和管子。
张桥懒得理他,开机大哥大拨号说:“假装昏迷几个小时,不是很享受吗?继续享受。我打电话找一个非洲黑大叔,叫他来帮你拔尿管。”
“呜……上帝,救救我,我想回家!”安德鲁嚎叫道。
张桥用大哥大打传呼,笑说:“明智的选择,我马上打电话给威尔逊老爹。”安德鲁挣扎坐起,失色道:“不、不、不,詹森,你不能这么做。我老爹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把我关在家里陪他的杜宾狗。aa的工作,可不容易得到。”
没有人喜欢当病人,也没人喜欢受父母约束。正常的家庭,抵犊之情压倒一切,中外大同小异。
“问题来了,你有时间养伤吗?”张桥也担心影响小屁孩的aa工作。
安德鲁说:“至少剩下一星期时间,我找你是公事。另外,我在港九也有工作。”
“are fired!(你被开除了)”张桥学后世某位大亨总统的经典手势。他不想此间谈论私事,玻璃那边观众好几个。
昏迷是假,受伤是真。倒栽葱掉下大坑,安德鲁眉骨缝了八针,耳背还有个口子。手脚不同程度擦伤。当时血流满面,上救护车跟血人似的。场面十分恐怖,难怪围观人多。医生肉眼判断,失血500左右。假装昏迷的条件充足,从而骗过了医生、骗过了警察。安德鲁自己也说,进医院时头昏眼花,没有休克而已。不过,拔掉身上的管子,安德鲁强烈要求出院。医生非常乐意送“瘟神”,当场批准。
传呼回话了,是公司的司机,新买的偷油塔越野车到达医院。
“等等,詹森。”
安德鲁在病房门口停脚,从行李包里取出墨镜和棒球帽戴上,又拿镜子看自己的尊容。张桥说:“很好,你现在看上去不再像稀有动物了。”
下午六点,两人乘车离开医院。先去一家西餐厅,小屁孩再不吃真要昏迷了。三块二百克牛排、一盘意面、一碗蛤蜊汤、一盘沙拉,吃光喝尽才叫饱。
回到家,安德鲁草草擦了个澡,倒头就睡。
“你们刚点菜?那好,我马上过去。”
小屁孩起鼾声了,张桥呼小麦通了电话,立即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