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位板正严肃的老太太正是梁红桥的亲妈,姚跃和姚飞的亲姥姥。 她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就神兵天降,而是姚跃特地去搬的救兵。 梁老太扫了闺女一眼,骂道:“多大年纪,当妈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家里有客人没看见啊?” 梁红桥往右边一瞄,这才看见和亲妈对坐的人,胡兰头,满月脸,熟悉的身形……糟了! 是本院的管院儿历大姐! 历大姐祖籍四川,性子那是典型的川妹子,火辣直爽,昨天打孩子的事儿才过去,今天又撞在她手里,看她皱眉瞄着自己和地上的门板,一脸不赞同。 梁红桥对历大姐有些犯怵,她刚才踹门骂人,关键是踩着玻璃进门——现如今一块玻璃起码要两块钱,就算摔碎了,大块的还能拼凑用用,可被她一脚踩成渣渣…… 现在全国上下都讲勤俭节约,她这种糟蹋东西的行为偏偏被历大姐看见了,恐怕逃不过一顿批评。 她求助地看了一眼亲妈,心虚地小声叫人:“历大姐。” 梁老太太觉得闹心,对这种窝里横万分看不上,这要不是自己闺女,真是有多远让她滚多远。 “行了,别咋咋乎乎的了,我和你爸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小跃的事儿。孩子想回槐树胡同这边住,咱们托历同志平日里帮忙多照看他们兄妹。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了老邻居们照应,他们两个孩子过日子,咱们才能放心。” 梁老太太这么大年纪,经见的世面多了,今天外孙女来请,她略微问了两句就知道闺女办事不妥。 这么大孩子,都知事记事了,你一时能按着她低头,能一辈子按着她低头不? 事缓则圆,孩子现在反感,那就先顺着,过段时间等梁红桥那头理顺了,在何家站稳脚,再说这事儿也不迟! 现在你自己这个后妈还不稳当呢,瞎着急什么! “是呀是呀,辛苦历同志。” 说话的是姚跃的姥爷,老爷子姓木,年轻的时候逃难来四九城的,后来入赘进了梁家,他瘦筋筋的身板,笑呵呵的圆脸,带着一副眼镜,看着跟个瘦版的弥勒佛似的,脾气好得很,平日里只知道闷头干活,从来没跟梁老太争执,人家管他叫“木老闷”,就是说他笨嘴拙舌是个老实人。此刻也只知道在一旁附和。 “不行!”梁红桥尖叫出声,她也顾不得面子了,双眼搜寻罪魁祸首:“是不是姚跃那个死丫头撺掇你们来管这事的?我告诉你,不行,我是她妈,她就得听我的!” 还反了她了,叫人来压服我,做梦! 大人说话,早就把小孩子打发了,姚跃和姚飞都被支去了隔壁,他们还是听见门倒的声音才走了过来,恰好被梁红桥看个正着。 她一把拽过孩子,顺手捡起窗台上的鸡毛掸子就打。 “死丫头,让你逃家,让你爬楼,让你告状!你怎么这么能呢!” “你想干啥啊,梁娇!还打孩子!有点当妈的样子没有?你从小到大,我和你爸这么打过你一回吗?你现在倒是出息了啊,再婚自己一个人做主不说,还拿孩子出气!人家后爹还没动手呢,你倒是先成了后妈了!” 梁姥姥被闺女气死了,哪有这样的妈,当着长辈、客人就这么下死力气打孩子,打给谁看呢? 梁红桥原名梁娇,长大了觉得这名字不够积极向上,自己改成了梁红桥,从小就娇惯,性子直率,受不得气。但是她也有克星,打小儿就怕她妈。 梁家梁老太太是独生女,长大后招赘了女婿,继承了祖上的裁缝手艺,家里条件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反正是不缺吃穿的。 家里大小事儿都是梁老太做主,真要发火,那是全家都得垫着脚走路,没人敢大小声。 只是梁红桥这人怕归怕,时不时也犯个轴,反正仗着爹妈心疼,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这会儿钻进了牛角尖,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梁老太越骂她还越是非打不可了,别以为叫长辈护着就有用了! 举得高高的鸡毛掸子没打在姚跃身上,却被一股不容抵抗的力量从上方抽走了,姚飞沉着脸,直接把鸡毛掸子往外一扔,落在了院子当中。 “姚飞!你可真是长大了,能耐了,还敢跟你妈动手了?你个不孝子……” 梁红桥简直气疯了,一个个都跟她作对,她向来看这个跟前夫很像的大儿子不顺眼,一头扑了过去,咚咚咚地锤姚飞的胸口。 姚飞不能跟亲妈还手,躲也躲不开,只能一步一步往外退。 “行了!别撒泼了!”梁老太一把将女儿拽开。 “孩子不听话得教,你光打有什么用?!以前孩子小的
时候不管不顾,现在摆起当妈的威风来了?还孝顺,姚飞小时候是他奶奶带,姚跃我从小看她到七岁,你这个当妈的有什么功劳?空口白牙让孩子孝顺?” 梁老太太是真生气,她老来得女,这孩子就养得娇,从小到大都是个主意大的,牛心左性,结婚非要自己挑对象,顺了她的心吧,又不肯好好过日子,前两年还闹过离婚,要不是女婿牺牲了,恐怕两人还有得折腾。现在二婚也是先斩后奏,才结婚几天呀就这么闹腾。 亲生的俩孩子也都不亲近,都不是自己带大的,大外孙小小年纪就去当了兵,现在身边就一个女儿她也照顾不好。 这要不是自己家的闺女,非得骂死她不可。 儿媳妇刚生了二胎,自己照顾小的分不开身,姚跃才回家跟着她妈,可这才几天,看把孩子糟蹋的,简直没个小姑娘样,就这样还想打孩子! “妈,你这就是偏心,她逃家、爬楼,我还不能管她了?您要是非拦着,我以后都不管了!” 听听,听听,这是当妈的该说的话吗! 梁老太这回真生气了,捡起院里的鸡毛掸子就落在了梁红桥的后背上,边打边骂: “管教女儿是吧?我以前没好好管你,正好今天补上,省得你说我偏心!” 大杂院人口稠密,也没啥隔音,本来梁家老两口过来,就有人探头探脑,等梁红桥回来砸了门,这动静,引得一堆人来看热闹。 这会儿梁老太打女儿,男女老少不晓得多少人在嘻嘻哈哈看着乐,还有两三岁不懂事的小娃儿拍着手学话:“打,打,打!” 梁红桥被打得抱头鼠窜。 她伸出胳膊挡住头脸,心里委屈死了,她都四十岁的人了,她妈居然还抬手就打,一点儿不给自己留面子。 梁老太打闺女,一半是真生气,一半也是打给历大姐看,不能让人觉得一家人都不着调。 可梁红桥不理解,她看向一边一直没吭声的老爷子:“爸,你也不拦着点妈,你看她!” 老爷子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老婆,费了半天劲儿,吭吭哧哧吐出一句:“听你妈的吧。” 梁红桥孤立无援,只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怎么就这么难! 梁红桥一肚子的委屈。 年轻的时候满脑子英雄情结,被姚强健这个当兵的迷了眼,硬顶着爹妈的反对嫁给了他。 可结婚之后才发现,英雄虽好,可不一定适合过日子! 退伍一大笔津贴,自己连看都没看见,就寄回老家给他兄弟姐妹娶亲了! 这还不算,每月一共才三十六块的工资,得往乡下寄二十块! 刚开始,他说自己当兵多年没照顾爹妈,农村老家挣钱不容易,好,自己忍了。 可没想到,这一寄就是小二十年! 孩子生了他照样贴补老家,而且工龄工资越长,寄得越多! 自己怎么说都没用,就这样,剩下也不能都拿回家,动不动帮助这个战友,补贴那个工友的,反正一年到头就没见他往家里拿钱! 还怨她不养孩子,她拿什么养?西北风吗? 自己闹腾,他说不过就不搭理,把头一埋,墙角一蹲,一声不吭,能把你气死! 近几年更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不是出差就是值班,家里的事根本不伸手,哪里还有一点儿过日子的热乎气儿! 大儿子姚飞当兵的事她是不同意的,可姚强健根本没跟她商量,孩子送走了她才知道! 人家两口子都是知冷知热,什么事有商有量的,可他呢? 现在人为厂子牺牲了,她不好说他的不是,可平心而论,就是人在,他们夫妻也过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现在自己找了个可心的对象,想好好过日子,可这一家老老小小怎么个个都跟自己作对,就这么见不得自己好吗? 越想越委屈,梁红桥抽泣了半晌,实在忍不了,崩溃大吼。 “妈,你光知道惯孩子,怎么不替我考虑一下呢!” “我和老何明明是姚强健走了一年以后才经人介绍相亲结婚的,光明正大,偏偏还有人在背后说小话,现在姚跃才七岁,我要是不带着她,人家背后非得骂我连亲闺女都不养,扔给还没结婚的儿子!那我还有什么名声?!” “再说,姚飞能养活他妹妹吗?上嘴皮下嘴皮一呼哒,说到是轻轻松松,等以后他结婚生孩子,转头再把姚跃赶出去!到时候姚跃怎么办?” 姚飞弯腰把地上的门扶起来,又出去找了笤帚,把碎玻璃先扫到墙根底下。 <
> 听到亲妈编排自己,他就算不想顶撞长辈,也忍不了。 “我自己的妹妹,我能养活,大不了先不结婚。” “养?你拿什么养?就你一个月二十块不到的实习工资?”梁红桥嘴角快撇到了天上。 姚飞刚进厂,现在是实习期,一个月工资二十块五毛,的确不高,光棍一个没问题,养个妹妹那就困难了。 梁红桥根本不把姚飞放在眼里,现在关键是要说服梁老太太。 “妈,你不能光看眼下,你得给孩子做长久打算。” “姚家两间房子,姚跃要是不回来,姚飞一个人住多宽敞,以后生孩子也有地方住,这样的条件,就算实习工资不高,也能挑个好对象。” “姚跃跟我住家属院,就能上四九城最好的小学,她以后交往的同学,家里都是顶顶优秀的人才!跟那样的孩子一块儿学习,姚跃将来肯定能有出息!” “我是她亲妈,难道我会害她吗?” 梁红桥声嘶力竭,满口掏心掏肺为孩子打算,一时间把大家伙都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