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没有等来房中传来的打骂声,更没有看到那名为人不错的韩客卿伤痕累累的走出来,而是听到老爷一道略带欣喜的吩咐,连忙快步到了别院,请来几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客卿,其中一人便是在客栈中那位有小宗师实力的老者。
冉红云睡的很熟,丝毫没有身处敌国四面楚歌的觉悟,但又睡的很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醒来了,见着苏问老老实实坐在桌前手中翻看着一本比枯树皮还要粗糙的古籍,会心一笑,说道:“你那位三哥还真是沉得住气,走,嫂子带你去寻些美味。”
“不必了,七贵已经叫了饭菜,等会儿就来。”苏问也不抬头,尽管这本无名古籍已经烂熟于胸,但他始终相信每一次品读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感悟,读百遍,其义自见,相比于脑海中的痕迹再如何清晰,也绝不如眼看手摸来的直接。
出身捕快世家的冉红云自幼便泡在秘技成山的家藏宝之中,年仅二十七八的岁数便已经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开灵上境,因为家传的破和刀法太过霸道并不适合女子学习,所以成年之后曾前往过凌天宫求学,上了三十七层台阶,听了十五句真言,以她的资质本有望在那七十二座仙山之中结茅而居,奈何中途见着一处被云雾缭绕的山岳中几位凌天宫弟子坐悟天道,一座大殿似是悬浮当空,几乎顶天的石碑刻有三字“凌天宫”。
如此巍峨壮阔的景象却非但没能激起冉红云内心的相望,而是顺势扫过其余山岳竟都是大相径庭,除了缭绕的烟雾翻滚的云海,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退回山下的刹那,重新仰望这处世人相望的圣地时,才猛然惊觉,原来这里并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多了一种不可触及的仙意,可她终究是人,过不惯这种神圣无尘,就好似被吴道子画在纸上的仙宫,规矩已定,一成不变,压抑的都是人。
此后有幸拜会了一位从枯剑冢出来的剑士,算是半路出家弃了家传刀法而去练剑,竟真让她寻到一丝真意,也就是这丝真意让她跻身到了五位金刀名捕之一,成为唯一一名女神捕,以及唯一一名佩金刀而不用刀的女剑侠。
冉红云挑着那双凤目扫过苏问手中的古籍,乍一看无非是极其粗浅的练气功夫,唯有细心揣摩之后才觉得心惊胆颤,这哪里是练气的功法,分明是最被正派痛斥的魔教手段,需知常人体内有九大气窍,又以这九大气窍为基本连接成一套复杂的筋络,且不去管苏问在一气宗得了怎样的造化,纵使体内分出三座自成一体的经脉,可气窍只有九处,无论灵力如何运转最终都存于气窍之中用以叩门。
那么这多出了两套筋络又将灵力通往何处,凌天宫的大神官亲笔写入中的真理,灵力乃天地赐予的财富,只可应受,而不可强夺,就好比上天给了你一个瓢,尽管灵力如滔滔江水流淌,可一次就只有一瓢,而这种强纳灵力于体内更像是丢下了瓢跳入河水之中,早晚会被爆体而亡。
然而苏问运转如常,灵力出入自如,可每入三分灵力便有两分不知所踪,既没有随经脉归于天地,又在体内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天下练气的法门再精妙归根结底也不过吐纳二字,可如苏问这种吐不出来,又纳不进去的怪物实在是闻所未闻。
“好侄子,你这套修行法门是谁教给你的?”冉红云好奇的问道。
苏问先是不理,按照中描述自顾自的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仍是没有感应到体内存在丝毫,不由的叹了口气,回答时又哪有几分好脾气,“反正不是你给的,吃饭去了,你那份另外算钱。”
没有计较的冉红云随手掏出一枚银锭丢到对方面前,见他看也不看的就收入怀中,分明是个视金钱如粪土“高人”却偏生要摆出这么一副世俗的模样,不过还真是让人眼前一喜。
“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岐王府中的一个死士,现在才发现你身上的秘密并不少,所以南追星只是与你相识,而并非那位名不副实的小王爷,真是搞不懂,你们北魏总喜欢自己人折腾自己人。”
苏问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径直朝楼下走去,留下撅着嘴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的冉红云,后者在原地站了半息还是跟了上去,毕竟是给了钱的。
即便从散仙楼赢来了近三千两,小仆人还是小仆人,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却也难得点了一份荤菜,早已经习惯的苏问轻敲了两下碗筷只顾填饱五脏庙,冉红云提着筷子在三盘菜上徘徊了许久,漂亮的眼睛狠狠的剜了苏问一下,整整二十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一桌粗浅的饭菜,简直比黑商还黑。
奈何苏问根本不理会他,跟七贵两双筷子疯狂的博弈着,三下五除二便将唯一一份荤菜收拾的干净,冉红云气不过,丢下筷子迈步朝外走去。
“少爷,把她气走了。”七贵扒拉了两口米饭,低声说道。
苏问点了点头,直到对方走出了客栈才接过小仆人悄悄递来的纸条,匆匆扫过一眼便立即撕毁了,原来三哥离开散仙楼之后便去了古府。
在青锋郡中有一座青锋山,在郡中深有名声,虽然没有以宗门自居,却有一群散修莫名其妙的聚集在一处,古大年曾经前往拜会过几次,再后来人们只知道那山上住着一群不出世的老神仙,近几年青锋郡边缘尤其是出了郡城之外的村落地区出现了几股惨无人道的马匪山贼,先后屠戮了四五个村子,神出鬼没,几次官军围剿都以失败告终,直到郡守大人请来了青锋山上的修士,才终于斩下了小二百颗人头,之后每次匪贼爆发,青锋山都会派人协助,虽然没能彻底剿灭,但都是满载而归。
苏问习惯性的用手指抹去嘴角的油渍含.入口中,阴沉的神色吓得七贵连忙低下头去,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少爷。
苏问冷哼一声,丢开手中的饭碗,朝客栈外走去,头顶青天白日,那怕初春时的轻寒已经退去,可心头的寒意却越发无法阻挡,“官商勾结谋取暴戾我可以忍,但是官匪勾结残害乡里,拿老百姓的人头来铺你的政绩,古大年你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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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客栈的冉红云原本是想去散仙楼再去寻寻那人的踪迹,顺便犒劳犒劳自己这段时日的风餐饮露,却被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吸引住了目光,快步跟了上去,然后只是一个拐角对方竟没了身影,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只是可有可无的小事,但对于自幼跟着父亲前辈学习追捕,跟踪,反跟踪手段的冉红云来说,无疑是更加坚定方才一刹那的犹豫。
“好厉害的家伙,若不是冉家祖传的望气手段,真想象不到一个衣着褴褛,肮脏不堪的乞丐竟然会是位立尘宗师,只是在沧州北魏武榜前三十的家伙我已经见到七八个了,逆行道的人字堂,阴曹四位判官之一,南追星,再加上这位不知名的立尘宗师,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冉红云何尝不知道苏问有意在避开自己,如果对方只是一名死士,那么她大可以借此直接逼出南追星,然而此刻她也有些看不真切这其中的牵扯,若说一位金刀名捕只是为了盗圣便不顾一切的深入帝国,千里追夫,这等可歌可泣的爱情章就连七贵也未必会信。
“哼!李居承还没死能乱到哪去!总有人嫌屁股下的位置太小,急不可耐的想要换一张更烫的椅子,贪得无厌可真让人讨厌。”
......
苏问漫不经心的在街上走着,三哥没有现身,王庆珂了无音讯,他故意削去古小成半边耳朵,本想趁着冉红云还在身边,逼着那位古大人与自己翻脸,可等了整整一个早上该来的人一个没来,既然这位古大人舍不得戳破本就千疮百孔的窗户纸选择继续自欺欺人下去,那么冉红云在与不在他都绝对的安全。
忽闻街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去那身被油渍泥污沾染的麻衣只怕不比乞丐好过多少,偏生那件衣服的主人脑袋高扬,口中高呼:“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
见守在门前懵懂无知的年轻小二眼中泛出的迷茫,却仍是不让他离去,那人皱了皱眉头,口中沉吟道:“东晋三千读人,可撰九州百年,北魏一骑马蹄抬,踏碎神魂和傲骨,焚,焚,不读,无人知我口中述,读,读,读死,将军捷报谁人赋。”
苏问快步走上前去,从怀中摸出几枚散碎银两交与那名店小二,微微一笑道:“小哥莫见怪,我朋友喝醉了,这些银两你收下。”
收了钱财的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可瞥见那空谈道理的家伙还是忍不住扬起了拳头,恶声道:“没钱还喝酒,要不是看你懂几个字是个读人,早就打你了。”
那人只是哼了一声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转而冲着苏问呵呵一笑,很是没品的摸了摸生津的嘴角,嬉笑道:“苏公子,生我又要讨杯翠涛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