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份交情,庞良骥盛情邀请宝珠和韦训他们一起参加三日后的婚礼。
宝珠天性活泼静不下来,杨行简这一场风寒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无生命危险,却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病愈上路,天天蹲在客栈里已是气闷,听到庞家力邀,便有些心意动摇。只是毕竟是出席典礼,仍想打扮得体,梳着歪歪扭扭的发髻绝对不行。
她迟疑着说:“我出门时太着急,没带梳头化妆的婢女……”
庞良骥还没开口说话,庞总管先干脆答应下:“小娘子无须担心,明天我就派家里簪娘来这里侍奉,乡下地方没有京师那么多新式花样,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指点,也叫她们开开眼。”
宝珠一喜,心想庞良骥天马行空口没遮拦,这管事的倒是妥帖,问:“是请我担任陪伴新娘的女傧相吗?我在家倒是为兄弟姐妹做过几次。”
这次老大和老六同时摇头。
庞良骥根本不看人脸色,心直口快断然拒绝:“不成!婚礼上最光彩夺目的女子必须是我娘子,你长得也挺好,要是抢了她的风头可绝对不行。”
宝珠当即就要翻脸发火,韦训却说:“障车闹婚的时候,首当其冲被闹的就是女傧相,那不是个好职位,跟你家的典礼不是一回事。”
霍七郎嘿嘿一笑:“所以说该让我陪着新娘子,老七我不怕闹啊,闹得越凶越有趣儿!”
庞良骥撸起袖子要喷人,总管从背后揪住他的衣服使劲晃了晃,恳求他别再开口说话了。庞总管努力摆出得体笑容,对宝珠说:“小娘子是主人邀请的上宾,不必担任什么,只要肯出席观礼,庞家就蓬门生辉了。”
宝珠点了点头,心道能够邀到她出席,这场民间婚礼确实规格极高,理应感到受宠若惊。
此时雨已经彻底停了下来,宝珠不想再耽搁,叫来店主问灵宝县有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打算骑着驴出去玩。
店主想了想说:“从这儿往西南走二十里,有个戾太子冢,是汉武帝被冤死的儿子刘据的陵墓,那里的思子宫和归来望思台挺有名气,好多来往的人都特意要去瞧瞧。”
路途不算远,宝珠当即决定就去那里游览,叫上十三郎拿着油纸伞,两个人一起出门去了。
韦训仰首把碗里的残酒一饮而空,站起来打算跟着去,庞良骥疑惑地说:“那就是个大土台子,没什么好看的,大师兄是打算顺手挖进去瞧瞧地宫吗?”
韦训淡然一笑,说:“我已经不干那行当了。”
庞良骥心底一紧,不知那丹方他是找到了还是彻底放弃了,问:“那你跟着干什么去?咱们哥几个喝着酒,提前盘一盘仪式步骤不是更好。”
听见外面毛驴的蹄声哒哒离去,韦训已经不耐烦了,敷衍着对庞良骥说:“我去牵驴,你不是听说过我被生擒了么?”说罢快步蹿出,轻轻跃过门槛,迅速从客栈门口消失了。
庞良骥震惊地回过头来,才看见霍七郎脸上泛起忍耐已久的揶揄笑容,她玩味无穷地说:“这世上不光只有六师兄会犯傻。”
天色阴沉,远处的山峦在灰云笼罩下,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如同王维笔下的山水,墨色层层晕染开来;无边无际的桃林被雨水冲刷过,近看枝叶更加翠绿明艳,又像是李思训父子的青绿山水风格。景色远近对照,更别有一番风情。
空气湿润清新,不晒也不热,确实是游山玩水的好节气。
去往那汉代古迹的路上,宝珠骑在驴上,将发生在七百年前那一场巫蛊之祸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汉武帝晚年昏聩,宠信奸臣江充。江充与太子刘据不睦,深恐武帝驾崩后刘据找他报复,于是编造巫蛊事件陷害刘据,污蔑太子谋反。刘据被逼起兵,卫氏一门与官军对抗,终因寡不敌众兵败,其后逃到灵宝县,被追踪的士兵发现,卫太子不愿被捉受辱,便刚烈地自尽了。
一年后汉武帝才幡然悔悟铸下大错,枉杀了贤能仁厚的继承人,诛杀江充为刘据报仇,但太子人死不能复生,武帝只能哭着为他建了思子宫和归来望思台。
专注地听着这掉了几万颗脑袋的古代权谋故事,十三郎即感慨又觉得过瘾,说:“咱们这代也有个被废掉的太子,好在没互相厮杀就了结关了起来。”
宝珠大为不悦,看左右无人,道路空旷,沉着脸骂道:“李承元哪里能跟卫太子刘据比较?!他不配!要说奸臣进谗言,贤能被诽谤,由此被天子疏远的皇子,应该是我的阿兄韶王才对。李承元顶多适合那个暴戾的‘戾’字,倘若我将来有一日得以翻身,把他灭了,一定给他安上这谥号。”
十三郎一听把她惹火了,赶紧道歉,心里却不怎么明白。
韦训也惊讶她生这么大的气,回头问:“他怎么得罪你了?”
宝珠怒容满面地说:“他干的龌龊事不可计数,只提一件。就说那一年吐蕃大军来犯,军饷兵粮筹措不足,李承元直接上表天子,提议把我送给吐蕃国王赤松德赞和亲,以止兵患。赤松德赞已经是六十岁的老头了,那一年我才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