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下来,桑晓好像从未主动给唐礼昀打过电话。学生时期都以发消息为主,毕业之后又不联系。 也许太生疏,心中有种异样的情绪滋生出来。第一句话要怎么说,是假装不认识,还是先自我介绍……没有想好。 想不好。 忙音之后无人接通。 过了几分钟再次打过去,依然没人接,之后又重复了几次都是同一个结果。 桑晓慌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比后悔刚刚的念头。 刚刚不该犹豫的,不该有那样的想法。 万一,万一……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出,桑晓害怕了,一遍遍几近疯狂的拨着同一个号码。如果找不到他,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还能找谁。 可现实像要惩罚她似的,电话始终不通。 手术室门口森寒阴冷,最坏的可能像盘据在脑海里的毒蛇一样时不时窜出来咬桑晓一口。 她努力深呼吸,一会儿站一会儿蹲一会儿靠墙面壁让自己保持冷静。 上网查了有关脑出血的病例资料,又到网银里把买的理财能取的都取出来。 不一会儿手术室门口每一块地砖上都布满了泥脚印,被保洁擦去之后,又覆了一层浅淡的脚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桑晓决定最后再打一次电话。 拨出号码后响了两声长音,她紧张的扣指甲,突然“正在手术”的指示灯灭。 桑晓一惊,连忙跑过去。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 “大夫……”一出口,桑晓才发现声音嘶哑,嗓子紧得说不出话。 “手术很成功。” “呼!”桑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是否会有后遗症,还要看术后的恢复情况。” 桑晓明白,这方面网上有各种各样的现身说法。她根不奢求不留后遗症,只要唐叔叔能活着就足已感激上苍。 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哑着嗓子再三道谢。 之后唐锦宏进入监护室,桑晓站在外面等里面的护士都去休息,才终于放下心来。 之后她去买了药,交了钱,再次回到酒店重新办了入住后已经是凌晨。行李箱是她付了钱,让出租车司机给拉到酒店的。 她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又去洗了一个热水澡。 重新出来之后才算真正的缓过神来。 手机上有三通未接来电,最近的一通就在两分钟前。 三年前到z市后她换了新电话,没有告诉唐礼昀。他应该不知道这个电话是她。 桑晓拨了回去,很快,听筒里传来低沉和缓的男声。 “喂?” 桑晓一怔。 大概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听到,仿佛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边安静的等着,没有催促也没有挂断。 桑晓的眼泪夺眶而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那边有人用英喊唐礼昀开会,他也用英回了一句。 离开听筒的声音远远的似从天边传来,带着云端的清冽,不属于凡间,也不属于她。 桑晓闭了闭眼,干脆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长16秒。桑晓这才发现上一通电话也是通了的,时长秒。 凌晨两点半,酒店玻璃窗上映出桑晓疲惫的身影。 她呆呆的看着手机,泪水悄悄爬满面庞。 隆冬的夜晚像巨大的口袋,将她闷在里面透不过气来。 新的一年已经到来,窗外的黑夜空洞无物,看不到任希望。 五个小时后,桑晓再次爬起来去了医院。 唐锦宏已经醒了,主治医师查房后认为各项指标正常,再观察一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桑晓在医院忙了一上午,交费、找护工、买各种住院用品,然后赶在12点前回酒店把房间退了。 两千多块钱只睡了几个小时,桑晓一边心疼一边忍痛扫了码。 原本想换一个离医院近的快捷酒店,问了几个都被订满了。路上遇到房产中介,桑晓灵机一动,租了一个短期的房子。 当天她又抽空去超市买了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于是在唐锦宏术后能吃东西时就第一时间吃上了桑晓亲自煮的粥。 因为手术及时,唐锦宏术后恢复的还算不错。头脑清
醒,语言流畅,唯独右腿动不了。 大夫说等大脑中剩余的血块被吸收后能好些,但能好到什么程度,谁都不敢说。 唐锦宏到是看得开。用他自己的话说从鬼门关里捡了条命回来,已经很知足了。 可桑晓不甘心,拿着片子又跑了几家医院,终于从一个病友那里打听到一个老中医的针灸治疗方法。 她想去试试。 这两天桑晓计划着等唐锦宏出院就把他接到出租的房子里,等看过中医后再回安城。 一切安排妥当,只是有一件事让桑晓左右为难。 她的假期早就用完了,原本该她上的课也是别的老师在代。学校要排练春节演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请假。 符静听说后要请假来照顾唐锦宏,被桑晓一口回绝。照顾唐锦宏是她的义务,但不是符静的。况且符静一个女孩子照顾起来不方便,这点她十分清楚。 其实在桑晓心中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武明华。 自唐锦宏住院至今,武明华几次说要来,又几次被不知道的什么事绊住了腿脚。 这一次果不其然,武明华又有别的事情来不了。 桑晓想了许久,决定厚着脸皮再和学校请假,实在不行,只能辞职。 唐锦宏出院前一天,桑晓像往常一样去医院送饭,走的时候第一次被唐锦宏叫住。 “桑晓,过来,坐。”唐锦宏笑眯眯地指向病床边的小椅子。 桑晓抱着羽绒服刚要出门,闻言又走了回来。 站在床头,用沙哑的嗓音疑惑道:“叔叔,有事吗?” 唐锦宏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她坐到旁边,桑晓抱着羽绒服狐疑着坐了过去。她约了家政公司打算找个靠谱一点的保姆,马上就要走。 “闺女啊,”看着眼见着瘦下去的姑娘,唐锦宏歉疚又心疼:“叔叔明天就出院了,这些日子你忙里忙外的,累坏了吧?” 桑晓摇摇头,依然猜不到唐锦宏要说什么。 “你工作忙,叔叔不能一直拖累你……” “叔叔你别这么说……” 唐锦宏慈爱地看着小姑娘,摇摇头。 昨天桑晓在病房外接电话的时候,他因为要上厕所正好站在门边,听到她低声下气请求多请几天假。 这几日桑晓忙里忙外,他虽然动不了但心里明镜似的,一个小姑娘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里照顾他一个老头子有多难,不用想也知道。 这几天他日渐恢复,桑晓却急得嗓子更哑了。 桑晓是个好孩子,正因为这样才不能拖累她。 “礼昀明天从国外回来,这两天就能赶来……” 桑晓一怔,终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因为手术唐锦宏头发全被剃光了,新长出的短茬银白刺眼,桑晓低下头,羽绒服下面的手不自觉地扣着指甲。 “叔叔这次鬼门关走一趟,什么事情都看开了,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赏的。” 唐锦宏目光向下,落到她抱着的羽绒服上。浅黄羽绒服上的泥污被擦掉了,但印子都还在,渗透进布料再一风干,不可能再洗干净了。 “有空去逛逛街,买点新衣服,钱不够的话就跟叔叔说,不要一个人撑着……春节有时间的话回家来看看,叔叔给你做红烧排骨。” 桑晓把头压得更低。 “受了委屈也别忍着,不行就回家来,叔叔的厂子虽然不大,但工资待遇也算不错,关键只要有叔叔在,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桑晓低着头,嘴角忽然上扬。 “您是要我去厂里拉大提琴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唐锦宏也笑:“到时候我成立一个宣传部,就让你当部门总经理,你再招几个人来组成一个乐队不就成了?” 桑晓抬眼,只是笑,胸口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暖得不行。 “不过你可得快点,过几年叔叔退休了可就不成了。” “还是不要了,我怕您一退休他们就把我开了。” 唐锦宏眉毛一立,佯怒道:“他们敢!谁敢动我唐锦宏的闺女我现在就把他们开了!” 桑晓笑得眼睛起了水雾,干得冒烟的嗓子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等笑完了她再次站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一会儿去找个保姆来,您用个两天试试,不合适再让唐礼昀……” 一提到这个名字,桑晓心底忽然泛起某个深沉的轮廓。 心脏像是被不知名
的东西刺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轻咳一声,借带围巾的动作掩去眼中水雾,才继续笑着:“您再让他帮您重新找一个来。” 唐锦宏笑着连说了几声“好”。 下午桑晓找好了保姆,买了新的床单被套,接着紧忙地把出租房收拾干净,安顿好一切后,又没了时间去逛街。 第二天上午办了出院,接了唐锦宏回家。下午又去医院挂号看了一下说不出话的嗓子。 重度充血,大夫开了一大堆药后叮嘱她少用嗓子。 回家后,桑晓把注意事项都写给了保姆,然后拎着行李箱匆忙赶往飞机场。 最晚一班回z市的飞机。 桑晓到了机场才知道自己的航班还没从前续城市起飞。 从下午五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周围的航班都陆续起飞,候机大厅里的行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桑晓喝光了五瓶水,吃光了一整盒咽喉糖,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终于看到一架飞机从灯火明亮的停机坪上滑了过来。 巨大的飞机缓缓靠近,过了一会儿停在离他们最近的登机口。 坐在桑晓对面的一个阿姨立刻跑过去抓了一个地勤小姑娘问,然后满脸喜色的跑回来整理背包。 周围人见了也都得了启示一般,纷纷找出登机牌开始排队。 桑晓动作慢了些,排在队尾。 连廊里陆续有乘客出来,带着冬夜的寒气,像被检阅一样被候机大厅的一排人看着。 等了将近六个小时的乘客们眼巴巴的,只等里面的人走干净了,就轮到他们进去了。 桑晓也在看着,心里盘算的是包里剩下的半盒咽喉糖够不够撑三个小时。 就在这时,连廊的人群之中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着挺阔的黑色羊绒大衣,修饰出高挑笔直的身形。单手拉着登机箱,沿着玻璃长廊阔步而行。 他低头看着手机,黑色头发遮住侧脸。 桑晓心尖一颤。 这样深沉的轮廓曾在心里描绘过千百遍。 她眼睛一眨不眨,定定看着,生怕错过一丝细节,脚步也不由自主向连廊方向靠近。 男人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朝这边看过一眼。 转角处立着巨大的广告牌,桑晓想喊,又喊不出来。 眼看男人就要消失在拐角,不知为何突然停住,感应到什么似的朝这边看来。 桑晓蓦地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