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儿原本昨晚就要给江老爷说定侯府的事,但跟徐青寄腻歪唠嗑到月升头顶,时间太晚。 这徐青寄前脚把江老爷惹生气,后脚就来勾搭他闺女,果真脸大好本事,江春儿在心中怒骂一遍,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遍,实在是翡翠坠子面子太大。她抓着坠子想了一夜,中途醒醒睡睡,天准备亮后,才把坠子塞回领子里,起床在庭院里练了一会儿,掐准江老爷吃早饭的时间,拉上江秋儿一起去挡一挡,哪怕江秋儿都自身难保,而且昨晚说好了,徐青寄也早早把小萌带来,二老根本发作不了嘛。 一顿早饭吃得和谐,饭后,江春儿拿出定侯府的腰牌,简明道来,江老爷江夫人一整个沉默住,家中崽子一个比一个不受控,昨日白天为江秋儿烦心,晚上轮到徐青寄,今早又来江春儿,一个接一个讨债来了。 “所以今晚我不回来啦,不用留门。”江春儿作势起身准备溜之大吉。 江老爷笑眯眯道:“这样啊,你随我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她盲猜是给一大嘴巴子。 徐青寄还没什么动作,被江老爷一个眼神控在原地坐稳了,江夫人也力不从心,特别是看着一动不动的江秋儿,这表情说明她什么都知道,碍于小萌在此,忍住忍住…… 小萌觉得江家气氛怪异,尤其是此刻,师父看他一眼也就罢了,小姑姑也看他,包括这位祖母,然后这三人很同时地拿起了身前的茶,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正色道:“祖母,师父,小姑姑,我去练功了。” 说完,作揖跑了,他决定今晚等江明睿回来,好好问问。 江秋儿茶杯抵在嘴边,小声道:“不应该让欧阳大哥他们留在医馆。” 一个救场的人都没有,小萌也不靠谱,现在他俩头顶江夫人的审视,那等气势,根本忽略不了。 徐青寄也以茶掩饰:“等春儿出来。” 话音一落,江夫人就逮着他责备:“你也让她胡闹!” 江秋儿低着头,眉毛不自觉轻轻一挑,这是把徐青寄当做管江春儿的人来了,这门亲事,铁板钉钉。 “她能办好,这次调到小霍将军身边,是她在北军时捉几个敌国细作,立了功。”这件事,徐青寄除了担心,只剩下信任。 “一个姑娘家在外打打杀杀多危险,稍有不慎,受伤还是小的。” 江秋儿出声:“三姐所行忠义之事,在咱家,也是光耀门楣,这是她的能力所在,自然要尽其能,否则岂不是辜负这些年的修炼。” 一语双关。 母女之间又开始有火苗了。 徐青寄看在眼里:“我一定督促她勤学苦练,以免用时恨少。” 他昨晚听江春儿说来一点,有些不太明白,江夫人饱读诗、见多识旷,想法见解不同于一般的宅院妇人,而且江夫人以往还会指点江秋儿的画作,究竟哪里出了差池? 他看着这对母女,企图从中看出点什么,江夫人还是那神色:“那我和老爷也就稍微放心了。” 话是向他说的,脸却面对江秋儿。 这里气氛紧张,另一边也不见得轻松。 江老爷一进门就道:“我应该去祠堂上柱香,儿女们多出息,一个两个心有抱负,好!” 江春儿当做没看见江老爷的神色语气,扭捏道:“还好啦,女儿现在大小是个官儿,手下还可以使唤点人哦……” 江老爷依旧冷脸,她说到最后撑不下去,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了:“您不是早就知道嘛?我去北军,能无缘无故回来?” “江侍卫把我当无知百姓了是不是?”江老爷哼笑,“以为我不知边境无仗,大批人都撤回家中。” 江春儿嘟嚷:“……是您宝贝闺女能耐,需要我这等……人才。” “呵,人才。”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您是怕我站错了队,怕定侯一去,迎姐守不住霍家。” 只要霍还山一死,一群人就会扑上来。 她认真道:“要是侯爷一早把迎姐当做娇花来养,早就给她觅得夫家做靠山,而非将她带在身边。” 这足以说明霍还山不会让霍迎成为别人的猎物。 不为猎物,即是猎人。 江老爷见江春儿看得还算明白,而不是盲目瞎选,他气顺了几分:“你倒有点眼色。” “我又不傻……”江春儿咕哝,“再说了,迎姐也待我很好啊,她是很好的人,教我很多东西,您也不用怕她会做出什么……忤逆之事。” 在北军,除了陈笃行,霍迎也是她感激之人,同一屋檐下,又是合得
来的朋友,与她站在一条线上本就情理之中,可为了江家着想,她这回克制满腔真诚热血,冷静下来深思熟虑,权衡利弊。 江老爷瞪眼:“那又怎样?” 江春儿捏着衣角:“您跟别人谈生意,也没畏首畏尾……” “走走走走……”江老爷不习惯这样的江春儿,眼里有了野心,他原希望江春儿懂点事,明白家族荣辱兴衰,不闯祸就是最大的欣慰了,而不是现在这样…… 超出预期。 江春儿厚脸皮抱住他的手臂:“爹爹啊……” “站好!”江老爷冷笑,“腰牌在手,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不一样啊,我当然也要您放心的,亲口答应,三儿没有不在意您的感受想法,把您放在第一位。”她突然就明白昨夜徐青寄说为何一定要长辈认同了,这是两码事。 江老爷瞪眼半天,也遭不住江春儿的厚脸皮撒娇,臭着脸叮嘱:“不可鲁莽。” 勉强得了恩准,江春儿嬉笑一声:“您是最开明的爹爹了!” “爱呆在外边就别回来了,碍眼!”江老爷把手抽回来,然而还被死死拽着,“又怎么!” 江春儿扁嘴:“您如此开明,怎么能做那等老古板的事,觉得咱们姑娘就要待在家里呢?” 分明已经答应她了,此时还被说成老古板,江老爷不耐烦了:“我方才的话你没带耳朵听?” “您逼秋妹成亲。” 江老爷抓江春儿来此,就是想看看她有几分脑子,本已经对她满意了点,现在提这件事,又来气:“我逼她与谁成亲?” 好像真没有…… 江春儿瞄眼嘀咕给他听:“那您和娘做什么逼秋妹在家?” “她在外边差点叫人骗了,我和你娘能不担心?你不担心?”江老爷的力气没有江春儿大,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竟然挣脱不开一个小丫头,他不禁迁怒徐青寄,没事教什么武功,现在翅膀硬了,飞了,小棉袄漏风了。 江春儿听来叶松那事,一时没那么钻牛角尖了:“那跟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嘛,以后识清人就是。” “老子跟你说不清楚,你自己当娘了就知道了。”江老爷瞪眼,“还没算你跟小徐的事。” “您昨天都答应我们……” “谁答应了?他说他有本事,那就过了这件事再说,在此之前,一切免谈。” 江春儿果断松开江老爷,伸出小指:“您说的,拉钩一言为定!” 这话昨晚被徐青寄这么诈一次也就罢了,今天竟被这蠢蛋气得脱口而出,江老爷拍开:“你俩都给我滚出家门去!” “您消消气消消气,这就滚了。”江春儿立马跑了,反正徐青寄也准备离开京都,去拜访那什么……夙阳先生。 在他拿回赤影剑之前,京都,只能算他暂时的落脚处。江春儿掰指算着,过完今年,再过完明年:“那也很快了呀……” 去温家这天,江春儿跟着霍迎欢欢喜喜地去了,据江秋儿说,温家老二温景川,半年前办过一场画会,江秋儿声名在外,自然得到一张帖子。 江春儿上次还问她:既然想传世留名,那群人宣扬你名声的,不是刚刚好? 但她知道自己的斤两,远不到那个高度,被如此宣扬,是捧杀祸事,唯有潜心笃志,然后一鸣惊人。 然而被外界与家中诸事干扰,急于求成,尤其想向家中人证明,所以去了那天的画会,的确一鸣惊人了,可是不够。 京都不少权贵都要给温家面子,谁叫自家孩子还在国子监里,国子监最大的祭酒下来,就是司业了。 “姑娘,快到了。”茯苓微微看出车窗外。 今日是温家六姑娘温琼枝的二八生辰,尚未婚配,所以除了名门闺秀,亦有不少公子前来。江春儿看着满目衣着华贵、举止不凡的千金之子,犹如万千炫丽锦鲤随水游行,春日初晴,鲜衣怒马,谈笑风生。 “乱花渐欲迷人眼呐……呆了吧?我刚开始来京都也呆了。”霍迎咂咂嘴,她自幼在军中,哪顿饭里没有尘土?这次回京都,她也要狠狠奢侈一回。她挥挥手,叫身后拿着礼物的侍女跟上,问江春儿:“你妹妹到了吗?” “她说在正门。”江春儿四处张望,结果与一人的目光撞上,那人一身青绿长袍,上绣山水松枝,银带束腰,活脱脱一贵公子,边走边指着她,口气似斥责似担忧:“好你个江老三,离家出走还敢回来!” 江春儿僵硬一笑,笑不露齿。 来者自然也看到她身前的霍迎,打了声招呼,还是那等吊儿郎当的含笑语气:“霍姑娘。” <
> “韩小公子。”霍迎最瞧不上京都一众纨绔子弟,韩疏无例外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最为恶劣,别人好歹大小有点官职功名在身,要不就有点事干,他就是成日游手好闲的那一类。也对,他大哥现在坐在中令的位置上,还有个实权大爹,全京都,哪有比韩疏风光的,所以走到哪,都能惹来一众目光,毕竟,他还未娶妻,当然,没人觉得会是霍迎,她扬言要上门女婿,韩疏怎么可能上门?所以看霍迎的目光一点敌意都没有。 “你怎……你们?”韩疏见到这般的江春儿,穿着身水蓝劲装,束发英姿焕发,和印象里那个花枝招展的丫头很不一样,方才还以为瞎了眼,现在看她还跟着霍迎,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站在一块,太违和。 江春儿正儿八经抱拳作揖:“韩小公子。” “……”韩疏呆了一下,“你何时回来的?你爹娘知道没?” “知道了,前几天刚回来。”江春儿神色不动,硬撑着内心的尴尬与小紧张,“我现在是小霍将军的亲卫。” 韩疏张嘴无声,又看向霍迎,霍迎肩膀一耸:“如你所见。” 他当然知道霍迎常年在北境,这么一想,或许江春儿是跑到北军去了,这一阵恍然过后,他目露同情,同情江春儿爱而不得,失落离家。 他们正说话间,江秋儿走过来了,笑着招呼江春儿和韩疏一声,而后面对霍迎稍稍屈膝:“这位就是小霍将军吧?” 霍迎一身女装,抱拳起来也是飒爽之姿:“霍迎。” 江秋儿好友多,皆是在京都画舍里认识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叫魏显裴眼馋,最要好的是宁国公府的二郡主即墨仙和礼部侍郎的小女儿江芜,此时也互相等到了。 这两人俱是性情中人,即墨仙生得娇软,朱唇饱满,脸蛋肉乎乎的,白里透红,江春儿第一眼见到就觉得她像颗……黏牙的汤圆。至于江芜与人交谈游刃有余,虽说霍迎在元宵宫宴拒绝她兄长,还放话招上门女婿,不过她对霍迎并无成见,那股豁达的劲儿,霍迎也喜欢。 从正门外到温家所办生辰宴的曲园,几人就混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