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警察”的会面地点在湾仔,张记茶餐厅。非常凑巧,正是张桥二世为人的地方。路上,张桥注意到,马会的投注站有人排队了。三公里多路程,穿过车流量密集的皇后大道中,十五分钟到达张记。进门前,张桥摸一把那个消防栓,看见了小表叔贼兮兮的笑脸。
“表哥,你好犀利!一对六,打的四个手脚脱臼!”
迎出茶餐厅的表弟讲话押韵,老张没搭腔,酷酷地冲儿子介绍说:“这个是你小表叔,你叫他德叔。”
“德叔好!”张桥费劲地掩饰激动,这是迟来的见面。
上一世,张桥到港那天就见到小表叔。从罗湖口岸过来,小表叔陪同奶奶接孙子。这一世,有老爹用不着,错过认识小表叔,同时错过原有的“盛情款待”。
第一次看《龙虎豹》、第一次看成人电影、第一次喝洋酒、第一次赌马……小表叔款待了好几天,直到发现小表婶有喜才罢休。可以说,小表叔是张桥成长期的人生导师。相处时间不长,影响巨大。如今,不再是那个朴实、无知、懵懂的大男孩了,不再需要导师。
“你的气质,一点不像内地大学生。”小表叔说。
张桥说:“我是到港十一天的内地大学毕业生。”小表叔笑道:“嗯,看来我们港九有很强的美化力。”张桥说:“别这样,德叔。头一次见面,我开始鄙视你的审美观了。”
“你们俩讲什么鬼?”老张恼火二人对喷英语。
下午三点,茶餐厅客人稀少。上了二楼,餐桌全是空的。舅公没到,三人围坐一张临窗的桌子等候。喝了几口茶,张桥肚子咕噜噜叫,抬头看老爹,他老爹正好看他。“白吃黑”成功后,父子俩机械的善后。期间,又打一架又租房。神经高度紧张,完全忘记吃饭这回事。听小表叔口风,基本确定舅公是为古惑仔召见,稍微放松,饥火烧。不过,还没点餐,两个着装的皇家警察走近。不用猜,是舅公和大表叔。
“舅公好,大表叔好!”
张桥反应快,第一个站起离桌致意。他九岁就见过舅公,由此知道奶奶还活着,住在港九。那天,舅公找到老家,带着许多礼物上门。遗憾是,左邻右舍艳羡的目光注视下,亲人团聚的感人场面并没有出现。老爹闻讯赶回家,一言不发将礼物扔出门,将舅公推出门,然后关上门。他从门缝偷看,舅公没捡那些礼物,留下一张名片,光棍地走了。
“他们见人就砍,桥生还在里头,我怕拖久了麻烦,下手可能重了点,好彩桥生没事。”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你们碰巧在那个酒吧。哦,他们看清你们的脸目吗?”
“嗯……应该看不清,我们装卸货习惯戴口罩。”
“好习惯!”
大表叔主持问话,老爹如实回答。张桥忍饥火喝茶,偷偷打量皇家警察的警衔。大表叔港大毕业,年轻有为,已是高级督察,警衔仅低舅公的警司一级。奶奶家的亲戚间,全都以普通话交流。二十几年后也没改变,张桥最喜欢这一点。
“社团方有个古惑仔受伤比较重,据说,搞不好要残废。目前,正在和酒吧方和谈。”
大表叔解释召见的缘由,责怪道:“表哥,你当天就应该打电话给我们。那个社团在上水和新界一大片,势力相当大。招惹他们就像招惹一群疯狗,非常讨厌。我昨天听见风声问了一下,还真是你们。”
正如小孩子打架找家长帮手,连小孩子自己也鄙视。一场对方吃亏的斗殴,老张从没想过向舅舅、表弟告状。况且紧接着筹备“白吃黑”,丝毫没把此事放心上。对表弟的责怪不置可否,端杯喝茶,懒得辩解。
张桥是来打酱油的,只听不语。无聊地琢磨,老爹到港与舅公相见是不是很尴尬?为十几年前的失礼道歉就算了,那不是老爹的作风。不过,与舅公一家的关系,看上去比跟奶奶相处的要亲密。有趣是,他发现老爹的长相和舅公的相似度,更胜两个表叔。五官硬朗,棱角分明,性情同样的内敛少语,排排坐说是哥俩没人怀疑。俗语讲,外甥出在舅家门,看来有些道理。
“以后少去新界那边。”舅公开口了。
老张瓮声瓮气答:“是,小舅。”
这是要结束的节奏,张桥不解地看老爹。说半天讲的全是上水酒吧,敢情两位皇家警察消息严重滞后。舅公和大表叔抓桌上的警帽要站起了,老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张桥忍不住说:“舅公,大约三小时前,我们在元朗修车,被二十几个人围攻,个个带刀……”说到这里,见舅公诧异看向老爹,立即住口。
港九家庭十分传统,或说封建,最计较长幼尊卑。长辈在场,没有小辈说话的份。张桥是孙辈,之前自觉闭嘴。但元朗堵门他不得不说,不怕贼偷怕贼惦记。何况,港九黑色社团动辄叫嚣“冚家铲(杀全家)”。舅公交代能躲就躲,大表叔关心到脸目是否暴露,今天专门召见,说明事情大条。而上水酒吧打斗,哪有元朗堵门的性质恶劣?前者倒霉碰上,后者却是货真价实的追杀。过两月,他张桥拍拍屁股回罗湖桥那边,港九可是有一家三代六口人。回归前几年,港九黑色社团最后疯狂。这件事不能彻底解决,家人天天处于危险中。
“……冲出元朗,怕有跟踪,我们先去青衣岛。在那里看了一下车箱和车轮,没撞到人也没辗到人。过了一个钟头,我们才回港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