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胡同的全院大会向来都是在晚饭后召开,这时候大家都下班回家了,人最齐全。 今天也不例外。 “晚饭吃了没?吃啥了?” “吃啦,老一套,窝头就咸菜,能吃上一口不错了,月底口粮都不够,不敢求别的。” “今晚上全院大会为啥呀,我今天上班,啥也不知道呢。” “哎——我跟你说,今天咱们院儿可出了大热闹了,那老朱家这回可要倒大霉了。” “老朱家?他家不是霸道地很,谁能让他家吃亏?再说,生了三儿子,谷小杏那脑门子走道的时候都朝上。” “嗨,我跟你说啊,今天……姚家那小丫头……朱家三小子……柳家……还有苗家丫头……” “哦,噢!啊?” “什么?!还有这事?” 搬着板凳坐在二进院,还有人站在廊下,过道里,陆陆续续聚集起来,亲近的凑一块儿窃窃私语,讨论今天的热闹。 历婶子没坐,她往中间一站,拍了拍手掌,“大家伙儿静一静,静一静!” “今天开全院大会,有几件事儿要跟大家传达一下,先说第一件:欢度八一建军节,共建军民鱼水情,马上就是八一,咱们院儿也要响应街道办的号召,参与慰问军烈属的活动。咱们胡同要贴上新标语,挂上彩旗,到时候请大家伙儿一块儿出力把咱们院装饰好。” 大家哄然应好,一块儿鼓掌,姚跃跟着拍了几下。 “第二件事,是关于“除四害”活动,马上就是夏收、秋收,要保卫我们的胜利果实,坚决和四害作斗争!这项活动每家每户都有任务,咱们大院一定要足额完成!以前我们大院在这项活动中表现都很积极,我想我们这次一定也能提前完成任务!” 这两件事儿就是开胃菜,大家伙没人反对,历大姐说完就有人鼓掌,特别是除四害,老鼠尾巴能换钱,麻雀还能吃,所有人干都很积极。 姚跃对于所谓的“全院大会”心里好奇,学校开会、公司开会都不稀奇了,可这种邻居聚集在一块儿开会的经历还真是第一次。 开会时间定在晚饭后六点半,不算太早,留出给大家洗涮的时间。 晚饭姚家吃的是窝窝头和炖土豆,今天姚飞去菜站打零工,顺手弄了些品相不好的菜回来,土豆带了一网兜子,个头不均匀,还有被刨成一半的,带着虫眼的。另外还有两颗圆白菜。 家里没干粮了,得蒸窝窝头,就选了顺便炖土豆。 姚跃洗得特别干净,现在的土豆不是削皮,而是刮皮,用比较钝的勺子,把土豆最外层的那层皮慢慢刮掉,至于削皮这种会“瘦身”一圈的方式,现在任何人家都不会选。 甚至有些人家根本连皮都不刮。 把泥巴先洗掉,然后换盆水刮皮,顺便把坏掉的地方切掉,最后冲洗干净。 相比姚跃,姚飞的动作就大开大合,咣咣咣地连刀把土豆切成片——不算均匀,但比姚跃强多了,她怕割到手,切菜不会连刀,而是一片一片慢慢割,要是换成她,这土豆起码得切十分钟。 而姚飞,连一分钟都没用上。 炖土豆和蒸窝窝头用的是一个铝制的蒸锅,下面放土豆片,上面架着篦子放窝窝头。 等水开了,再蒸十五分钟,之后捂一会儿就算好了。 做饭和烧水只有一个炉子,拿下蒸锅才能放上水壶烧水,姚跃座上水壶的时候叹了口气,家里连热水瓶和茶壶都没有,烧好水就只能放在这铝壶里头,喝水直接倒饭碗里。 幸好,她现在通过那个盒饭系统弄了个磨砂玻璃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强制回收,要是能留下她一定要留着喝水,不想喝带着饭味的水。 说起来,四九城的水也不太好喝,带着一股子涩味。 江南向来号称山明水秀之地,上辈子一直在大河以南生活的姚跃的确从来没体会过所谓的“水土”问题,作为一个没出过省门的土鳖,她从小到大的人生经验真的不怎么丰富。 所以,对于北方四九城饮食习惯和水土气候都有点灵魂上的不大适应。 扯远了,兄妹俩的晚饭就是窝窝头就着土豆片,更正一下,只加了盐的土豆片。 姚飞一共做了四个窝窝头,两大俩小,开始姚跃以为小的是特意为她做的,结果等她拿了小的之后却被姚飞红着脸夺下来,硬是要塞给她一个大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姚飞的手艺不到家,这窝头捏的有大有小。 不过,这种好意她真的享受不了,这种带着苦了吧唧和发霉味儿的窝头,她吃个小的都勉强,更何况是大的?听以前的老人讲古,
六七十年代的玉米面是连玉米芯一块儿粉碎在里头的,所以才特别剌嗓子。 她有盒饭系统做后盾,不吃这玩意儿也不怕会饿肚子。 兄妹俩正在推让的时候,柳清许直接迈步进了门。 “吃饭呢?”他笑吟吟的,即使额头上顶着红印子也不掩清爽俊秀。 “我家今天凉拌了马齿笕,送一碗给你们尝尝。” 当时说好的,姚跃都忘记了,但人家母子显然还记得,做好就送了来。 大半碗烫过的马齿笕,加了辣椒、蒜、酱油醋和芝麻酱调制的料,非常好吃。 也不知道柳婶子怎么做的,吃起来没有那种水歪歪的感觉,反倒脆韧爽口,料汁也调的好,不像后世那种小料不用钱的豪放,而是恰到好处的酸辣。 姚飞给人把碗腾出来之后,有点尴尬,一时竟然不好意思递给人家。 现在物资贫乏,邻居之间来往多是你送我一把菜我还你两头蒜之类的方式,尤其四九城这边,人家端着碗送菜过来,照理来说,是不好让人空着碗回去的,显得贪心。 可姚家现在真是是要啥啥没有,他起身捡了颗圆白菜——今天刚从菜站带回来的,送柳清许出了门。 柳清许不肯要,姚飞直接连菜带人送到了柳家。 姚跃没跟着去,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哥哥,是个半点不肯占人便宜的老实人。 有了马齿笕,窝头吃起来就不那么痛苦了,姚跃吃了一个小个的,就不肯吃了,剩下三个都给了她哥。 姚飞这身形看着也太瘦了,还挤出休息时间去打零工,都是出力气的活计,不多吃点,身体熬不住。 不过,光吃窝窝头也不行,等她弄到生活费以后,就有借口改善生活了,到时候兄妹两个都能养胖点,省得走出去一对儿大小骷髅。 姚飞确定妹妹是真的不吃之后,把窝窝头掰开泡进土豆碗里,呼噜呼噜就着马齿笕,全给干光了,是真正的干光了,连锅底的汤都没剩下。 她家炒菜也没油,这几个碗用水冲冲就干净了。 姚跃的毛巾被也干透了,说起来如今的天气的确热,这毛巾被也是用得久了,洗薄了,所以才干的这么快。 收拾好,就到了开大会的时间了。 姚飞没带着她往里面挤,就站在她们家门外的过道边,看热闹挺方便的地方,还低调。 历大姐是个响快人,不爱啰哩吧嗦地摆架子说空话,上来就直接讲了两件事儿。 一件是建军节,一件是除四害。 “还有这第三件……” 历大姐刚开了个头,谷小杏就不服气地站了出来,之前她藏在她家房檐下嗑瓜子,眼见说到她了,着急忙慌地冲了出来。 “历大姐,历同志,我们家三儿的确是调皮了点,可俗话说,七岁八岁狗见嫌,他现在年纪小,还不懂事,闯了点祸,可我们家已经认罚了啊,就别揪着人不放,行不行?” 谷小杏其实挺怵历大姐的,可她现在冲出来,是垂死挣扎,今天赔了四十块钱的事儿没敢跟她家老朱提,这要是被知道了,老朱能锤死她,一个月工资呢,就这么白白丢了,老朱脾气爆,怕不是要把老三的腿都打折了! 历大姐敲了敲桌子,根本不跟她对线,接着自己的话口子说。 “今天这事不能说是一件事,按照时间顺序拆分一下,其实是三件事,第一件,朱三湖破坏苗唯华的连衣裙,偷剪了松紧带,那是面试要穿的新衣服,耽误了人家的大事儿;第二件,朱三湖欺负姚跃,踹倒人还故意扔西瓜皮,导致姚跃摔倒受了伤;朱三湖撒谎,谷小杏护短跟柳婶子和柳清许发生冲突,不光骂人还动手,谷小杏推倒柳清许导致其伤了头,这是第三件。” 围观的邻居们交头接耳,不时发表点自己的意见。 “要我说,这朱家小子也太淘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可不是,都是她妈给惯得,说啥淘小子聪明,她家老二小时候就够莽撞淘气的了,这老三竟然变本加厉,真够烦人的。” “是呀,说起来,朱家三个儿子,就数老大脾气好,质彬彬的,是个讲道理的。” “拉倒吧,以前看这小子还行,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不知道,今天剪裙子这事儿就是他起的头——” “啥?还有这事……真的假的?……苗家……” 大家伙儿一边说,一边对朱家指指点点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小年轻跳了出来,“说屁啊说,谁再胡说八道老子干死谁!” 他一张口是沙哑的公鸭嗓,满口粗话,姚跃一打量,是个满脸红疙瘩的黑胖小子,一股子蛮横气,她
没见过人,可一看这人和朱家门前宛若大小号的中年人,她就猜出来了,这么像他爹,肯定就是朱家的二儿子朱二河。 “老子,老子,你是谁老子?” 朱彪哐当给了二儿子屁股一脚,“边儿去!” 隔着这么远,姚跃都闻到了朱彪身上的酒气。 这人的脾气可真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