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云珠滚上开水后,就撩起袖子开始打扫茶水房,待擦到桌子,看着桌上四粒圆溜溜的珍珠时,便知道这是昨晚贾宝玉给她们赔罪的谢礼了。
拿着珠子迎着烛光打量,心里则想着,虽然好看,但不如金银实在,眼见时间不早了,云珠才收起珠子迅速泡了茶水端着往主屋去。
贾宝玉每天卯时起身,第一杯养身茶是加了蜜的枫露茶,第二杯是提神的普洱,吃完早餐后会用。
这一番收拾下来,若是日头还早,就会去贾母那里点完卯再去黛玉那里露个脸,若是来不及了,便是急三火四的收拾东西往外走,看着这副样子,云珠倒是有了一种自己也回到学生时代的兴味。
送走贾宝玉,回到茶水房又在炉子上滚上一大壶开水,这是预备给小丫鬟们的,贾宝玉是个阔绰的主子,偶然见着小丫鬟们喝白水时,便怜惜之心大发。
一问之下才知道,不是没有茶叶,是自己烧水还得要炭火,一个月月钱就那半吊钱一两银的,哪里有银钱买炭?于是贾宝玉大手一挥,都去我茶水房里烧,哪有一个屋檐底下我独自享福的道理?
于是茶水房的工作内容又多了一条。
晴雯一进屋,就见云珠捧着几个珠子在日头下左右翻看,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得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般喜欢,不如请人镶嵌了做副耳坠子?”
见云珠一副被捉奸的局促样,便随口问道:“小时候家里可给你打耳洞了?”
云珠一愣。
她自打卖身进贾府后,关于赵家的记忆她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从前王七也追问过她家里的事,她从来都是唬弄着一问三不知,问急了就直说自己年岁小,都不记得了。
如今晴雯开口,却是不好这么敷衍推诿了。
“我只记得家里贫穷,我们姐妹五个都凑不出一副钗环来,家里人也没心思给我们捯饬这些。”云珠犹豫着开口,也是晴雯说了耳洞,她才尤自摸摸耳朵,发现自己并没有耳洞。
关于赵六前尘往事,她一概不记得。估摸着是她没有接收到来自赵六的记忆,也有可能是赵六年岁太小,根本不记事。
只是想起了从前做赵陆时,那时候爸爸妈妈很溺爱她,小霸王一样的脾气又加之年纪最小,家中的堂表兄妹们向来都是惯着她的,后来年纪见长,兄弟姐妹们天南海北的分开,但逢年过节依旧会在家族群里特意点她出来玩闹。
没想到,这一别,那些实实在在的记忆都变成了飞鸿爪影般的浮光,再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摆设和装饰,顿时就有些鼻酸起来。
她在这里,哪里有家?
再一想原身的父母恨不得对着这小丫头敲骨吸髓,心中就升腾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
晴雯见自己一句话就惹得小丫头眼眶红红,忙扯出帕子递进云珠手里,又连番轻哄着握住云珠的手,“好妹妹,原是我多嘴,快别哭了,都是姐姐的错!”
“走,咱们打耳洞去!打上它一排,姐姐的耳坠子全送你戴!”说着拖着云珠的手要往外走。
一听这话,更是将晴雯模糊的身影带入了她那面狠心甜的大表姐,任云珠极力控制,泪珠儿还是大颗大颗的落在手帕上晕开来,云灰色的手帕顿时出现一片片斑驳的阴影。
忍不住往后缩着身子哽咽道:“好姐姐,你快停下,我这般如何能出门去?没得让人笑话!”
晴雯见她哭得梨带雨,低头思忖片刻,转身就打帘子出去了。
再进来时手里拿了个针线簸箩,身后还跟着绮霰。
绮霰手中握着一枚鸡蛋,神色优柔的望着云珠:“可是想家了?你家是在京畿附近吗?从未听你说过。若是离得近,我寻人替你一天,放你出府归家看看如何?”
本想说没什么可想的,但一听可以放假出门,脸上顿时又挂起哀哀戚戚的神情来。
若说想不想家,三人里头就是晴雯最不想家,原本就是灾年被家人卖出来的女孩儿,一路辗转进了赖大家,后又去了贾母院中,到如今留在绛芸轩伺候,少年磨砺,早就忘了家的滋味是什么。
如今一见云珠提起家就哭起来,她不好相劝,只好拉了绮霰来做说客。
“是呀是呀,你别担心,咱们院子里绮大姐姐说话还是很做得数的!”晴雯跟着绮霰附和道,见强忍眼泪的小小孩童,一时圣母心大发,将云珠搂在怀中细心劝慰。
心中却多少有些懊恼,她本就是个伶俐人,云珠虽说起家就哭起来,可言语间根本没有对家人的依恋。想也是,大凡填得饱肚子又爱孩子的人家,怎么舍得将四五岁的孩子卖掉?
她想的,大抵和自己一样是心中的意难平。
绮霰上前抽掉云珠手里的帕子,见她没了泪水才轻声细语温和道:“从前宝二爷总说‘我见犹怜’,那时不明白在说什么。如今见了云珠这般模样,我却是知道男子家见了女孩儿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