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的秦潇听见女生提及桑晓名字，也是一愣，飞快地回头看向后座。 后座里的桑晓虽然处于惊讶之中，但眼中洪水崩塌一般的难过不亚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视频那边的女孩儿继续和爸爸说着怪罪桑晓的原由，最后撒着娇质问了一句，“您到底借不借嘛？” \"好吧——”男人宠溺又无奈说：“那我明天只能坐地铁上班了。\" 女孩儿满意地挂断视频后，车子也开到了宿舍楼下。 桑晓机械地道谢，浑浑噩噩地下车，僵硬地拿了大提琴上楼。 刚走到楼梯拐角处，秦潇追了上来。 “桑晓！” 桑晓回头。 “有时间聊聊吗？” “聊什么？” 秦潇上了两级台阶，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刚刚何滢说的事。” 原来视频里那个女孩儿叫何滢。 名字很好听。 外面的雨转小了许多，桑晓心里的雨却早已经泛滥成灾。 从旁观者变为当事人，桑晓努力掩饰弯下去的的嘴角，匆匆看了下手机时间，摇头：“我一会儿还有个视频陪练课。” “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吧。” “那行，你先上课，”秦潇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在这儿等你。” 桑晓吸了口气，直接了当：“师姐，我不想谈那件事，您还是别等我了。” 心情糟乱差，有关唐礼昀的一切事情都不想提起。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秦潇问。 “什么真相？” “何滢说的并不是全部事实，准确地说只是她做为局外人的片面之词，”秦潇回头，指着宿舍一楼大堂里的椅子，说：“我就在这儿等，你上完课来找我吧。” 时间确实来不及了。 桑晓没再多说，转身上楼。 陪练课每天一小时，主要是在视频里听音准和节奏，然后指导弓法和指法。 小女孩儿刚学了新曲子不熟练，有个音始终差上那么一点儿。 纠正了好几次，孩子依然改不过来。反而每次一拉到那个位置就紧张，越紧张越按不准。 桑晓十分理解这种状态。 事实上那个不准的音也同样卡在桑晓的神经上，好好的一首曲子因为一个错音不成调。 就像某个名字，她已经很努力的去习惯和适应，可一旦被提起还是能瞬间破坏桑晓努力营造的安稳。 按照何滢的说法，桑晓因为傍大款闹得沸沸扬扬上了学校论坛，唐礼昀好心帮忙删了论坛，结果被不分是非黑白的学校处分，还取消了这学期的评优资格。 以唐礼昀的成绩和机器大赛的奖项，毕业后肯定可以保研的，现在有了这么个污点，保研是不可能了。 桑晓想过会有处份，但没想到会这么重。 唐礼昀从未跟她提过，也没有表现出来过一丝一毫的埋怨或后悔，让她以为即便有处分也并不严重。 一想到他为自己背负了这么大的处分，难过又自责的心情如潮水一波一波拍打岸边。 既然已经如此，想弥补只能慢慢来。 桑晓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告诉小姑娘：“相信自己，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话，说给屏幕那头的女孩儿，也说给自己。 一个小时后课程结束，桑晓还没买琴架，便将大提琴侧倒放在地上，然后拿了钥匙下楼。 有关唐礼昀，桑晓其实不愿多谈，可又忍不住想知道。 以前无聊的时候，桑晓曾经数过宿舍楼的台阶。一楼到四楼，一共96级。 每走一步，都离那个名字更近一步。 楼下的秦潇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桑晓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吗？” 桑晓点头：“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一趟。” “那我就长话短说。” 说完，秦潇一下子沉默了。 何滢说以唐礼昀的性子肯定不会再去考研，这次提前回来肯定是要准备交流的事。 交流不是什么坏事，但有名额，何滢的成绩不够肯定去不了交流，这就意味着她要和唐礼昀分开。她怪不了自己成绩差，就把气全撒在桑晓身上。 末了，何滢最后总结，h大的女生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扒着男人不放。
桑晓当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唐礼昀的处份上，对何滢说的交流和苦闷左耳近右耳出，关注点并不在此。再说她也没扒着男人不放，闻言并没在意，但这话却戳中了秦潇的痛楚。 这一个小时，她想了很多。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启齿。 还是桑晓先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何滢说的不是全部的事实？”何滢说的不是全部事实，作为当事人的桑晓当然知道，可秦潇不是当事人，她是如何知道不是事实的？ 秦潇看着桑晓，忽然发觉她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柔弱的小白花，一双透彻的眼眸除了清冷还有睿智。 也是，被唐礼昀那样优秀的男生喜欢的女生，怎么会差？ 她们h大的女生，各个都不差的。 她笑了笑， “因为唐礼昀来找过我。”她说。 桑晓吃惊地看着秦潇。 “你认识他？” 秦潇摇头。 “关于你的那条帖子我也看了，叫他们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可惜那时候帖子已经被谣言的跟随者和观望者占据，我的那句回复根本没有人注意，除了唐礼昀。” 秦潇笑了笑，眼中的成熟与冷静与娃娃脸不太匹配。 “只有他看到了回复，又顺着ip地址找到了我。他听何滢说过她爸爸和我的事，问我是不是秦潇，然后就猜出了为什么会有你傍大款的谣言。” 说到这儿，桑晓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谣言了。 因为秦潇。 她们都是信息学院的学生，她是替秦潇顶了这些谣言。 “我不是小三，也不图他的钱，我是真的爱他，尽管他从来不回应。”秦潇的脸上蒙上一层悲伤。 “我不过是爱上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了许多的男人，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没有错，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说八道……他们在网上骂你，但我总忍不住会代入到我自己，那些日子太难受了，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仿佛有无数恶毒的嘴在诅咒我，嘲笑我，我不敢出门，不敢上课，就怕我的事被发现，被阴暗的揣测，被险恶的指指点点，我不知道怎么办……” 说起那些灰暗的日子，秦潇的眼眶泛红，但还坚强的仰着头。 桑晓理解她的痛苦。 或者说，秦潇感同身受了她的痛苦。毕竟整个事件被推在众人面前的只有桑晓一人。 而桑晓不过是一颗心早浸过比这次谣言更毒的毒，所以才能挺过这次事件，要是换作别人，可能早被击垮了。 秦潇一直藏在事件背后，如果她不说，桑晓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帮别人挡了谣言。 雨水淅淅沥沥，潮湿的空气洇湿了两个女孩的心。 过了一会儿，桑晓安慰说：“唐礼昀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的事，他也不会和别人说的，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 秦潇点点头，她自然信她，不然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想了想，又问：“你不怪我吗？” 桑晓奇怪：“怪你什么？”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打上傍大款的标签。” 桑晓摇摇头。 “我都没怪那些不明真相的谣言跟随者，怪你做什么。可是，”桑晓又问：“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秦潇诧异的看着桑晓，忽然觉得这个女孩有一颗强大又包容的胸怀，与那些人云亦云、骄里娇气的女孩儿完全不同。 有自己的思考，也不怨天尤人，光凭这一点，何滢就不可能比得上她。有桑晓在，何滢就算跑断腿都不可能追得上唐礼昀。 秦潇忽然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 “我以为唐礼昀会把这些事告诉你，但是刚刚看到你两次惊讶的神色……”第一次是发现她和何滢爸爸不同寻常的互动，另外一次是听到唐礼昀受处分时。 这个女孩真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表情。 “我就猜到你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也想找人说说这些话，另外，也算是还唐礼昀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 见桑晓不解，何潇解释说：“唐礼昀黑掉学校论坛，告诉他们网上也非法外之地，同时也提醒了我，如果有人真的伤害我的话，我完全可以拿起法律武器。” “虽然唐礼昀黑学校论坛的初衷是你，但受益者并不只有你一个，说不定还有许多和我一样深陷泥潭苦苦挣扎的人。” 桑晓愕然。 以前觉得唐礼昀搭上前途黑掉学校论坛太过冲
动鲁莽，如今看来也许并不是。还有许多和她们一样的人，不敢发声、不敢反抗。如果唐礼昀不那么做，不知道还要忍受多久。 “再者，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和何滢爸爸的事，却从未和别人说过，连你都不知道……所以，我欠唐礼昀一个谢谢。” 桑晓垂下眸。 连她都不知道？ 她又不是他的谁，不知道也正常。 见桑晓脸色奇怪，秦潇试探问：“怎么了，和他…吵架了？” 桑晓一怔，想起初三那日。 他们之间没有争吵，也没有嘶吼，平淡地分别，连吵架都算不上。 何潇看出桑晓的黯然，她自己也是一头乱麻，想安慰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故意口吻轻松得说：“何滢虽然娇气，脑子也不怎么好使，但她看男生的眼光还是不错，要不是我喜欢成熟系大叔，说不定也会去追唐礼昀呢。” 桑晓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笑笑回应，扯了扯嘴角，却实在笑不出来。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外面的雨也几乎要停了。积压在心头的苦闷说出来，何潇心情也跟着放晴了。 “我应该没机会没和他说谢谢了，就麻烦你帮我转达吧。” “我和他也不怎么联系的。” “那从现在起就多联系联系，要是吵架了呢，就撒撒娇哄一哄，没什么过不去的。”顿了顿，秦潇又说：“总之我的谢意就交给你了，你要不想转达呢就替他收下，反正我是不会让何滢去转达的。” 桑晓终于笑了出来。 分开之后，桑晓回到宿舍。 大提琴横躺在地上，她拿起琴和弓子。 一首《大雾》从琴弦上流出。 何潇最后的话给桑晓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如果再见到唐礼昀，她不知道该持什么样的态度，以什么样的角色，用什么样的口吻。此刻的桑晓很迷茫，就像站在遮天蔽日的大雾之中，不知道何去何从。 楼下的何潇并未走远，听见四楼宿舍里传来的低沉婉转琴音后，驻足聆听。 她听过这首歌，对其中一句歌词还有印象。 我在无人处爱你，大雾散去人尽皆知我爱你。 风总会来，雾总要散。 雾里的人早晚会找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