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今天同学会干什么了，”武明华问：“礼昀为什么会受伤？” “有个同学喝多了，随手扔了啤酒瓶子，结果砸在了他身上……”这是回来的路上唐礼昀告诉她的说法。 武明华审视地看了桑晓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破绽。 “一会儿好好收拾一下，做个面膜，我和人家约了明天中午11点见面。” “妈，我正好要和您说这个事情。方许生病了，现在一个人在z市住院，我想明天飞回去，相亲的事……” “不行。”没等桑晓说完，武明华冷冷打断。 桑晓一愣，缓了缓后继续解释：“方许不是普通的病，可能是癌症，她现在一个人在医院做检查心情很糟糕，我怕她出事。” “如果你现在是找我商量的话，那么我告诉你，不行！过了明天，你爱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我绝对不管你。” 看着自己妈妈冷漠的面容，桑晓知道是不可能说服她的。 也罢。 反正不过就晚一天回去而已。 点点头，她扯掉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朝房间走去。 “刚刚是你帮唐礼昀洗的头发？”武明华又问。 刚刚她一回来，就看见桑晓从客卫里仓皇地跑出来，连她回来都没听到。桑晓房间里有自己的洗手间，这个玄关旁边的客卫只给唐礼昀使用。 当时客卫门开着，清新的男士洗发水味道还弥漫在空气中，唐礼昀随后从客卫出来。看见唐礼昀的样子，武明华瞬间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听见武明华问，桑晓停住，回身，点点头说：“是啊。”这好像没什么不妥吧。 “注意点儿分寸，不要总往别人身上贴。”武明华表情严肃。 “……”桑晓脸白了一下。 “礼昀和你不一样，他不是说怕伤你自尊，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 “我只是看他受伤了不方便，帮他洗个头发而已。” “而已？”武明华嗤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桑晓，你最好把赶紧这个龌龊的念头掐死，不然总有你后悔的一天。” 桑晓吃惊的看着武明华：“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桑晓震惊，完全不敢相信用在自己身上的不堪话语竟然出自自己的母亲之口。 陈婷婷故意往她身上泼脏水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可现在不行，这些话一出武明华的嘴就变成了最尖锐的刀，在她心头生生剜下了一块肉。 桑晓低着头，努力平复情绪。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您，您为什么和唐叔叔结婚？” 刚刚武明华为唐锦宏去拿围巾，转身时的嫌弃神情别人没看见，全落进了她眼中。 这种表情她太熟悉了。 从小到大，无数次在妈妈骂爸爸时出现在妈妈的脸上，鄙夷、嫌恶，以至于她一度以为爸爸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窝囊无能。 现在这种表情在妈妈照顾唐叔叔时又出现了。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桑晓忍不忍要问一问：“您是真的爱他吗？” “我的事情你少管。” 武明华冷着脸没答，但从提到唐锦宏时满不在乎的表情里，桑晓已经看明白了。像被人算计了一样，一瞬间痛苦、愤怒全部涌上心头。 “不爱他为什么要和他结婚？”桑晓质问。 “我说过，和谁结婚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桑晓声音哽咽，又被她用力克制住：“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当初就不该生你！”武明华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去偷偷勾引男生，闹得沸沸扬扬连老师都知道了。” “所以您就以为我去……”桑晓用尽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勾引唐礼昀？” “难道不是吗？” 桑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张保养得宜的脸。这张脸她看了二十几年，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了，可是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她以为妈妈和唐锦宏结合是因为相爱，所以选择成全。 她以为妈妈只是更在意工作，所以才没赶去照顾住院的唐锦宏，现在来看…… 是她想错了。 她捂着胸口，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 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得惩，还是为董事长夫人的头衔？ 好像跳进了
一个又黑又深的陷阱，头顶暗无天日，而挖这口陷阱的，就是她的亲妈！ “如果您不爱，那就和叔叔离婚吧，找一个您真正爱的人，就算找不到我也会照顾好您的。” “你有什么能力，要车没车要房没房，”武明华双手摊开，满意地环视豪华的大房子，看向桑晓时又变成鄙夷：“靠你，我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吗？” “现在确实不能，您再给我十年时间。” “就靠你当老师挣的那仨瓜俩枣，给你二十年也够呛！”武明华冷笑：“哦，倒是还有一个办法，我离婚，然后你去攀上唐礼昀……” “妈！”桑晓痛苦打断。 一翻肺腑之言只换来恶毒的挖苦嘲笑，以及最不堪的揣测，桑晓央求：“您别这样好不好！” “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武明华厉声质问：“你敢说你不喜欢唐礼昀！？” 桑晓心底猛地一震。 这是世界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可说出的话处处如刀，一寸一寸割断她们之间的血脉连接。 武明华的脸，尖酸、扭曲、陌生，射过来的目光像看着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原来失望到极限的时候，心也就不痛了。 桑晓绝望地看着武明华，仿佛看见她们母女之间的连线一根一根的崩掉。 “您说的没错，”桑晓站直身体，“我的确喜欢唐礼昀，在您和唐叔叔结婚之前就喜欢，到现在也还是一样，我这样说您满意了？” “桑晓！”武明华愤怒：“你能不能要点儿脸！” 桑晓机械地转身，麻木地迈开脚步。 咆哮声在身后继续。 “你以为自己什么东西，垃圾！窝囊废！和你那个死鬼爸一个样！” “还妄想跟唐礼昀，你根本不配！” “我告诉你桑晓，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别想在一起！” “嘭”地一声门响之后，桑晓无力地靠在房间门板上，松开拳头的同时关闭了心门。 桑晓毫不犹豫订了机票，又迅速收拾了行李。 安城没有直达z市的飞机，当天最后一班去g市的航班成了桑晓的诺亚方舟。 通往机场的高速没有路灯，四周皆是黑暗，只有出租车前端的大灯照出一片昏黄。 她疲惫地靠在出租车后座上，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刚刚的画面。 自从武明华和唐锦宏结婚后，她和唐礼昀从不逾越，这些年默契地各自为战，各自安好。 只是人的情感没有开关，喜不喜欢不是按一下就能控制的。 她也不想喜欢，她也身不由己。当他拥住她，啤酒瓶在耳边炸烈，冰凉的酒从他肩头喷溅到她脸上时，她就知道自己又沦陷了。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想守着这份心事平静的生活，从未想过拿出来，也从未想过要改变。 委屈着自己，步步谨慎，可还是让这份单纯美好的情感被灌以不堪的抵毁与咒骂。 前面的路一片漆黑看不见尽头，风声肃杀着从车顶和两侧传来。 桑晓把头窝在后座，闭上眼睛，整个世界像沉入海底一样逼仄压抑。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动了动身体，费力的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唐礼昀”三个字。 桑晓怔怔看着，没接。 可电话一遍一遍契而不舍。 前面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瞄着后座，一眼、一眼又一眼。 桑晓终于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又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才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桑晓？” 低沉急切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像子弹一样突破层层黑夜一下子准确击中心脏。 眼泪突然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桑晓？出什么事了？” “……” “你在听吗？” 桑晓拼命点头，可喉咙像堵了东西似的，只沙哑地说出三个字。 “唐礼昀——” 三个字带着哭腔，尾音婉转曲折，像在悄悄诉说女孩儿多年以来的压抑、委屈和悲伤。 唐礼昀迟迟没有说话。 刚刚他和唐锦宏回到家后发现家里没人，他惯性地往桑晓房间里看去，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桑晓房门大开，门边挂着的衣服、桌上最近看的那本，桌下的行礼箱都不见了。
他打开衣柜，衣柜空了一半。 唐礼昀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和唐锦宏说了一下，两人分别打电话。唐锦宏打给武明华，他打给桑晓。 结果两个女人都不接电话。 唐礼昀慌了一瞬，急速回忆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还是唐锦宏一句话提醒了他。 “该不是你武阿姨又说桑晓了吧。”唐锦宏本就把桑晓当女儿一样看待，今天听儿子说起桑晓被霸凌的事，喜爱中多了一份心疼。 “别是出什么意外，快去找找。”唐锦宏安排儿子。 唐礼昀已经往玄关走，一边穿鞋一边回头看轮椅上的唐锦宏，“那爸你……” “别管我了，找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唐礼昀没再啰嗦，迅速下楼往桑晓原来的家走，同时接连不停地打着电话。 当手机里一行行满屏幕都是桑晓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 等细微的抽泣声消失，唐礼才再次开口：“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桑晓看了一眼车前中控台上的电子表，说：“我马上到机场了，来不及了，你别来了。” 确实来不及。 经常飞的唐礼昀清楚航班时间，也猜到桑晓打算坐哪次航班，只是现在出发也要一个小时到机场，那时候飞机早起飞了。 “发生什么事了？”唐礼昀问。 低柔的音色透过夜晚的迷雾极具诱惑，让桑晓产生一种想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冲动。 桑晓吸了下鼻子，稳定了情绪，说：“是方许生病了，可能是癌症，她现在一个人在医院里，我要赶回去陪她。” 有些事她还是说不出口。 “方许在z市？” “嗯。” “她男朋友呢？” “她没告诉她男朋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前面司机同情地扫了桑晓两眼。 “如果不晚点……”唐礼昀的语速减缓：“飞到g市是夜里11点半，到时候我安排人去接你。” “不用了。”桑晓习惯性拒绝。 “11点去z市的大巴火车都停了……你打算怎么办？” 桑晓：“……”怎么比她还熟。 订票的时候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别的也没多想。 桑晓这一犹豫，唐礼昀那边已经下达指令。 言辞坚定，不容辩驳。 “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别的我安排好后发到你手机上，还有，到了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桑晓：“……好。” 挂上电话的桑晓莫名的心安，大概因为前路已经确定，不用再自己一个人去闯。 就像他说的，只要照顾好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后，她就只是她自己。 春节假期机场人不多，距登机还有十分钟时间，桑晓去卫生间洗了洗脸，然后就碰见一个认识的人。 小城市就这点儿不好，走哪儿都有可能碰见熟人。 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香氛环绕，一身香奈儿经典套装搭配爱马仕斜跨包。 桑晓不由得暗叹一声。 看来现在还不能做她自己，至少在飞机落地前还要当好妹妹。 当一个，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