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与微光映衬着山河大川,万物蹉跎且情深。人间一晃而过,无非蓑笠滴雨,渔歌尾调,扬长得再远,也终究是抵不过山高水长。
穆若颖与楚凌然一早就晨起安顿老兵在此地驻扎,不测之时航渡东瀛救出最后一批的福湾百姓,而剩余大军沿着那条山脊崎岖绕行,直达东疆。此行应有半月之久,为以防不测与朝堂揣测,五千骑兵在楚凌然的吩咐下原路向东瀛驰驱。
“天气逐渐热了,又是山路,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小心些,我们的动静如此之大,这山上占山为王的山匪才不会管我们是否是朝廷派来的官兵,他们熟知地形,若是暗夜里硬拼,会于一路奔波的将领们不是件乐观的事。”
穆若颖是这两日放学会了骑行,她硬是拉着楚凌然晚间趁大家都睡着后开始练习骑马与少许的剑术,她如今易容成男人模样,行军之时老是坐在楚凌然的马背上,着实令人猜疑两人的关系。她悟性不低,三个晚上便能像模像样的与楚凌然何祁宇并排商讨行军策略,周遭将士们探索的目光也收回了大半,方让穆若颖松了口气。
何祁宇方进入这山脉,就一路探望着四周,总觉得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此处是朝廷能力不能波及之处,这两年政局动荡,福湾的治安影响了四周的管辖,此处占山为王的头领也绝非一个宵小之辈,他能在与东瀛人的地盘上争上一个长短,着实令人敬服。
“我们刚入山脚,几万大军轰轰烈烈的阵仗必招惹些贪财之人,觊觎我们的军粮军饷,今日晚间便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今夜大军放入山中不久,大军第一日应当是最疲劳的时刻,因为他们必然要走到半山腰才能安营扎寨,而我们对于山间的夜晚,飞禽走兽一无所知,在黑夜中打斗,便是我们的自不量力,与那些个山匪们硬碰硬,对他们日后进军东瀛危害颇深。何祁宇所担忧的事情也是穆若颖与楚凌然一进山间就感知到四下的杀气与敌意。
“我军士气若在此刻退减,哪怕是顺利到了东疆,也有落败的可能,今日晚上,我们去把山中之王的位子抢来作为战事开端的焚天焰光。”
楚凌然望着远处的山脉寂寥无声,定神望去也只是几只宿鹰盘旋长空,望赶路人速速离开的神秘警示罢了,在这个山中藏着一个神,被万灵奉养,远离朝堂,在这一方天地做自己的王,可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层微妙的和谐,那么那个傲立群雄的王会下了王座,站在山峰上去迎战那些不远千里来窥探亡灵的英雄豪杰。
“看来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将王的名号自古也是容不得任何的窥视的。”
穆若颖最是了解楚凌然不过,他不屑用心计与城府去打败一个可敬的对手,他会用自己的长剑将这一方天地撕开一个裂口,有着那层缝隙照进深渊,他的地位不容的任何人动摇。剑气可惊百里枯林,此处三载不春,剑鸣可动百里生灵,余音三日不退。这是一个将领最深的高傲,这是楚凌然自十二岁战场杀敌,数百场战役未曾输过一回的圣经。
将领们终归是在天黑之前走到了半山腰上,山间的陡峭和崎岖方都是今日之后的困窘,至少山脚到山腰的路途不算难熬,他们双腿行了百里,再也不愿意今夜有什么动静吓得不锁区是措。楚凌然、何祁宇与穆若颖三人却保持着时刻的警惕,他们要在还尚存一丝余光时迅速找到山上贼寇的落脚处,若是不出意外,应该离这儿不会超出五十公里,何祁宇与楚凌然的轻功天下无人能敌,他们自然能在贼寇未发现前就回到他们的落脚营。
战士们补给完了一天的食物,便各自回到营地中睡下了,军饷的箱子藏在几个无人收着的营帐中,给足了山寇们窃取军饷的机会,而整片营地中,唯一知道危险存在的三人,此刻正奔向山寇的寨子,没有一个人会去牺牲休息的时间瞧瞧军饷的所在。那些山寇夜间行动的出奇顺利,他们只是随意翻了两三营帐,就瞧见了那大批的军饷,能够山中兄弟吃喝三载的银两,并且…如此的不费吹灰之力。
穆若颖一路被楚凌然护在怀里,轻功到了山寨之处,果然大半的贼寇们都被派去抢夺金银,山寨中留下的不过是些妇孺,还有…那个此刻正暗自得意,想着此行能赚得多少财富的寨主本人罢了。他们搜寻了片刻,就望见了正堂所在,楚凌然将穆若颖安全放在了屋顶的檐廊之上,透过瓦片望见一个不如印象中壮硕的背影,泰然镇定地直视着前方,等待兄弟们回来传出捷报,满身的疤痕是如此触目,可这疤痕…穆若颖觉得分外眼熟,这伤痕与玛尔塔身上的濂月伤痕是如此的一致……
她与楚凌然片刻眼神交汇,就已明白这些个山匪无非是从前在东瀛人手中死里逃生的福湾百姓而已,在这山间住了数年,深知地形,拥护了最信任的人当了山寨主而已…只是若是这些普通百姓没有些武功,又是如何赶走了从前的山匪,在这个寨中安生立命,一统百里的?他们必定还有些穆若颖不知道的故事……
“潮州知府,刘任。”
何祁宇在口中念道,他乃一国皇子,自然对于朝廷的官员们比楚凌然熟知些,这些年楚凌然远离朝堂,若不是何祁宇的暗地帮助,恐怕对于那些京城为官的奸佞小人们暗算谋害也未可知。他的意思是…那个坐在正堂上的人,是潮州知府…而并非单纯的福湾百姓?
“我记得,两年前潮州洪涝,他被参上治理无能的名号,就贬去了福湾,这个有去无回的魔鬼地狱,可刘任这个人为官清廉呆板,不爱与人来往熟络,他一心以为他能救福湾百姓于水火,信心满满的赶赴了福湾,朝廷一月后…就传来了他身亡的消息。”
故事脉络楚凌然与穆若颖都以在心中暗自勾勒完全,何氏王朝恐怕寒了这个忠臣的心吧。两年前,正是东瀛人最为猖獗的时刻,福湾就如同一个搜刮不尽的宝藏一般,他们日日来,夜夜来,百姓起初还反抗,有人报官,有人拿着木棍要与东瀛人同归于尽,可惜…始终没有等来朝廷的援兵。福湾百姓每日被残害致死,弃尸东海的数不胜数,那东海岸上的海水便是如此被染红了,也染红了刘任的怒火吧。他上朝堂,三三请,可是他硬撑了一月,连封回函都未曾有过,便是如此,他与那福湾百姓决心共存亡,东瀛人当晚袭来,濂月弯刀,整整二十一下,触目惊心,所有未亡的人,却拥有不甘的灵魂的福湾百姓,便在这个山头安营扎寨,却没有一人能忘记故土的眷恋与国土的爱恨。
“下去会会他。”
既然是一介官,楚凌然便不打算藏住手脚,他敬佩刘任的一腔热血,是当今政客们不再拥有的忠贞,若是立场相同,何不敞亮相见,去迎上一迎这个乱世中不屈的灵魂?他们三人跳下房檐,刘任听到动静探出头才望见三个身影,自正堂而来,势不可挡。
“祁王殿下与护国大元帅楚将军能光临我这不毛之地…下官…不,是鄙人不胜荣幸。”
刘任在朝为官数载,自然认得那轰动天下的少年将军,从前只是听闻,今日一见果真所言非虚,如此气场之人,天下数不出第二个。若有人生来便是将王气质,非楚凌然莫属了。楚凌然身旁的那个人,自己当年在朝为官碰过几面,当时认为无非是个不受爱戴的皇子,在这皇宫中也只算庸庸之辈,可如今望来,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
“那这位又是?”
刘任眼神瞥到穆若颖的身上,她易容成普通士兵的面容,身材娇小,刘任自然猜不出她的身份来。但他知道,能站在楚凌然与何祁宇中间,甚至给人一种她才是掌控全局之人的感觉之人,绝不是个等闲之人。
“到不知…您可曾听过荣安一人?”
“荣安国主?她不是死了吗?这个女子行事大胆却乖张,轰动天下,我虽居于海角一隅,也听过她的芳名…莫非?”
刘任不敢相信眼前那个不起眼的男子模样,竟是荣安国主。今日大军进入山脚的那一刻,他就惴惴不安,朝廷终究是派兵镇压东瀛了,可为时已晚,整座福湾城,还剩下多少福湾的百姓呢?大家散落天涯,四海为家,这场仗赢了不过是一口气,可泉下亡灵若真有知,也没人会感恩楚凌然一分,是何氏王朝寒了福湾百姓的心。
“听闻刘任知府也死了,今日方知,传闻不尽实。”
穆若颖倒是破欣赏刘任一人,他能带领着福湾百姓在这山上安稳度日,一定有他的手段,他高明却脱离世俗,是个人却有一股子韧性,若是能拉他助楚凌然和自己一臂之力,将来的路会更好走些。
“军饷我会还给你们,但你休想从我身上得到别的,你们应知,我若没什么本事,不会在这山间存活如此之久。”
刘任猜测他们的来意已有七七八八,这三人的武功哪怕是山寨中所有人到齐了,也未曾有过胜算的可能,所以他只好以退为进,福湾的百姓不能在他的手里再少一人……
“大人,若我说福湾的百姓不止山间这些,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你的守候,你可愿与我们一同出山,去看我中原铁骑踏平东瀛,看我将那东瀛的骨血生祭我何国百姓,看我们要那东瀛将领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人间罗刹花早已开满山头。”
穆若颖气势磅礴,她此言没有一句虚假,东瀛士兵方不知人性何物,楚凌然与她却有收复了东瀛就能易如反掌得到天下的念头,但她身为荣安国主,何祁宇身为何国皇子,楚凌然身为前朝太子,东瀛屈辱的是我中原的百姓,他们放干的是我中原的血,若那鲜血染红江海,白骨砌满山野,他们没有理由轻易的让东瀛人逃过自己亲手犯下的罪孽。埋在那福湾下的白骨尚不得安息,可那东瀛之人借着福湾的福,玩乐吃喝。流连烟花,他们挥霍的是基于我中原百姓的亡魂,他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此言当真?”
刘任从不曾想过会有人来到这里救赎他一心为国如今却恨透了何氏王朝的心,他本以为福湾的百姓早已被东瀛人杀绝了,东瀛人早已吸干了福湾最后一滴血,可穆若颖告诉他,这世间还有许多的福湾百姓需要他的守护,他怎会再安然坐在这里等待着他生命的终结?他要去救他的百姓,哪怕朝廷不救,他也要救,那是他的百姓……
“半字不假,我们要你做的,不止是助我们推翻东瀛,一个东瀛到了,谁能保证西部,北部,南部不会出现千千万万个东瀛来辱杀我中原百姓?我们要的是这天下易主,没有一方天地的百姓会惴惴终日不得安生。”
穆若颖知道刘任的性情,他不会阻止他们的大业,甚至会帮他们。他信奉的是一个国家,而非一个帝王,若一个国家的百姓都死绝了,他方才明白他究竟是为了谁在守护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