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贾母院的第一年,云珠时时刻刻谨记着自己三等丫鬟的身份,每日里就是勤勤恳恳的料理茶水间的一应事务,从不掐尖要强。毕竟若是有人传唤她去干别的,她的资历也只有跟着去的份儿。
可做得多错得多。
在没有完全熟悉环境之前,云珠不敢轻易踏出舒适圈。诚然,目前的圈子也算不上舒适。
好在她只是个六岁的豆丁,院子里旁的活计几乎没有寻到她头上来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摸鱼了。
但看着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眉头复又皱起来,这是珍珠让她学的手艺,难是真的难啊!
老太君是这荣府中的最高权威,四时八节要赏出去的物事不知凡几,大凡身份上略略过得去的下人,赏出去的银钱就不能是光秃秃的银钱,需要有个荷包装着,算是主人家给的体面。
嗯,相当于红包封皮。
她现在就正在织红包封皮,这玩意儿比织毛衣什么的不知道难上多少个等级,打络子的彩线比缝衣服的线粗不了多少,对于她这样的新手,打一个络子需要用上三个晚上的时间。
眼睛都要瞎了,才打出来一个平平无奇的红包皮子。
听了一早上丫鬟们聊香粉,累得自己都打了个哈欠。
她年纪小,又只是个不起眼的三等丫鬟,根本没有带妆工作的需求,所以平日里那帮大丫鬟聚在一起讨论胭脂水粉描眉画目时,大多她都不参与的。
适才一群人在偏房聊完散去后,琥珀就寻了袭人一同出去不知道要做什么,绛芸轩的晴雯见状如同猫踩了尾巴一样,又在偏房耍起小性子来,那急赤白脸的样子落在云珠眼里,差不多就是耍小姐脾气。
要她说,晴雯处处都好,就只这一副脾气,最小性儿,太得罪人。
但她既不敢上去劝解,也不敢躲在一旁看笑话,只得躲回屋子捋彩线,打络子才是她丫鬟生涯的第一个实用性技能,想偷懒不学是不可能的。
一边捋着彩线,一边在心里纳闷,琥珀和袭人本就交好,两人时常进进出出手拉手的,要说点私房话怎么了?她十分不理解晴雯在气什么,但她不敢问。
再织三行,这个红包皮子就能做完了,云珠在心里暗暗鼓气,又在窗边埋头穿针引线起来。
半开的絮帘子被揭开,外头的冷风蓦的吹进来,随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面色红润的貌美女孩儿。
是珍珠。
“云珠妹妹。”
一袭淡粉色的褙子,头上簪着一只缠的珍珠钗子,钗子末尾还坠着一串摇摇晃晃的桂金流苏,并不是贵重的东西,但丫鬟穿金戴银,是主子给的恩赏,等闲下人例如云珠,能有一对银包铜的春蝉发卡,就已经算体面。
这是封建社会等级制度的具象体现。
“在的。”云珠放下彩线,起身给珍珠福了福礼。
珍珠的神色淡淡的,目光在屋里游荡一圈,才开口道:“在房里没看见你,就猜你还在这儿。”
拿不准珍珠有什么事,云珠心中琢磨,今日一早老太君就出去见男客了,茶水间本可以不需要人值守,珍珠去寝室找她说明也默认老太君出门后,她们这些小丫鬟就算放假。
但云珠自认对这份高薪工作算得上认真负责,莺儿已经下值出门回家了,茶水房就剩自己一个三等丫鬟,一旦老太君提前回来,或是有小姐们上门却没有茶水,岂不就变成了‘工作失误’?
“不是要寻你做事,你且坐着。”见云珠打开炭火炉子要烧水,珍珠连忙打断她的动作。
不要现泡的?于是转身寻了一壶自己喝的茉莉茶要给她倒一盏,哪知珍珠见四下无人,附耳在她身边说:“宝二爷和他的奶妈子吵起来了,你若是听见什么声响千万不要出门去!”
“还有这事儿?”云珠一捂嘴,捧哏道。
心里却腹诽,有什么稀奇?贾宝玉三天耍一回小脾气,五天耍一回大脾气,只是这次居然轮到他的奶娘吃他这股火气了?
眼看珍珠在窗下的蒲团上坐下来,分明就是不肯去掺和贾宝玉这桩脾气的样子,只得继续顺着话头搭茬:“可要尽快去告诉老太太?”
小孩子打架,当然要早点告诉家长。
“这倒不必,左不过是些小事,主子们的事儿哪轮得着咱们忧心。”
云珠憨憨笑起来,应了声是,心里却大喊,喂八卦不给喂全!那你一开始就别给我说呀!
“不过宝二爷这次摔了杯子,可见气得不轻!”
捋着彩线,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珍珠说正院的事儿,那贾宝玉虽然住在贾母院中的绛芸轩,但与云珠的茶水间尚有几步距离,不过奴仆之间消息最是灵通,别管因为什么,总会有在场证人隔几天就将内幕插上翅膀扔出来。
府里又有王熙凤这样泼辣的媳妇料理家事,她那雷厉风行的性格,下人提起来只有敬和怕,有她在,真相浮起来的速度只会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