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定,几人面面相觑。 “靓女,快劝劝你朋友啊。”对面三人无奈:“我们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给点儿赔偿说不过去啦。” 桑晓这下总算明白:不是对方不肯和解,而是唐礼昀不肯和解。 也终于明白,唐礼昀不是不肯掏二十万,他是一分钱都没打算掏。 许久之后她曾问过唐礼昀,如果他们没有一开始要二十万,他会同意合解吗? 他想都没想地摇头:不同意。 他说:你没有看见那三人欺负女生时的恶心样子,当她惊恐又无助的看过来时,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你…… 那女生也是大学生,也是兼职在饭店里表演,唐礼昀他们吃饭的时候正巧在台上唱过歌。 因为唐礼昀冲过去及时,女生没受什么实际性伤害,所以警察也就是警示教育。后来听说女生吓得不轻,去接受心理辅导之后再没出来表演过。 唐礼昀说:像他们这样的人渣就该进监狱,不给他们点儿教训就不知道这世界有多灿烂。 桑晓不同意:可这样会搭进去你的前程,不值得! 唐礼昀则满不在乎:我的前程掌握在我手里,档案里的那几页a纸影响不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唐礼昀的确有这个能力。 真正有实力的人不会被任何事情埋没。 不像对面的这三个败类。 其中两个人是国企员工,虽然没有参与欺负女孩儿,但是参与打架了。 被打成猪头的那个要二十万赔偿,这两人以为唐礼昀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社会经验,吓唬一下准会就犯。 没想到唐礼昀完全不上套,还铁了心要拉他们下水。 耗了一晚上,这三个男人算是明白了。 这小子td不是善茬! 他们今晚算是栽了。 此事说到底并非他们而起,受伤也并不算严重,如果被拘留必然会通知单位,要是因此丢了工作,那他们以后的路就算走到头了。 会议室的日光灯冷白亮着,长桌两边的人神色各异。 就在上午,桑晓还大言不惭地和何滢说要支持唐礼昀的决定,可此刻的她却不知道怎么办。 所有人都让她劝他,可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劝,又该以什么立场劝。 如果知道,上次见面也不至于不欢而散。 从学校到派出所,长长的一路,许多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到了此处,只化作一声清清浅浅的三个字。 “唐礼昀……”桑晓低低叫了声他的名字后,堪堪止住。 许久,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唐礼昀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坐直身体。 “这么晚了还跑出来,”他终于转过头看向桑晓,略带责备的眼底波光微澜,似大洋深处潜藏着的汹涌暖流:“让刘京杭送你回学校吧。” 桑晓摇头,说:“我想和你一起走。” 唐礼昀转过头去,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这话别人不理解,桑晓却明白。上次见面他问她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她的答案是不知道。 这一次,他用他的前程逼她。 “好。”桑晓回答。 道路总有尽头,故事总有结尾,他们之前,总要有个了结。 “天亮之前,”桑晓平静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唐礼昀猛地转过头,黑亮的眼神难以琢磨。 “走。”他突然起身,果断抓起桑晓胳膊就往外走。 对面的三人三脸懵圈。 刘京杭也一脸茫然。 泡面才刚泡好,他还没来得及吃,连忙问:“你们去哪?” “我先走了,”唐礼昀:“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刘京杭:“你同意和解了?” 唐礼昀没答。 刘京杭急着确认追到门外,唐礼昀头也不回,只有被唐礼昀拉着的桑晓回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刘京杭会意心中一喜,脚步停下,又想起一事。 “赔偿金你打算给多少……”他站在走廊里喊。 “随便。”唐礼昀已经推开了派出所的门:“你定吧。” 这是这一晚到天亮之前,刘京杭听到唐礼昀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两人消失在雨雾中,刘京杭重新回到会议室。 <
> 那三个男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石化了一般。 刘京杭看着泡熟的方便面,兀自想了一会儿。 这一晚上聚会、救人、打架、派出所审问、谈判……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和唐礼昀的一天,比他过去二十几年活的都刺激。 犹其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和两个警察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都没成功,桑晓一句话就搞定了。 她说的什么来着? 天亮之前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什么事会让唐礼昀这么着急? 墙上的时钟滴哒响着。 李京杭看着钟表无奈地摇摇头。 夏日四点多太阳升起,不管什么事,留给唐礼昀的时间都不多了。 凌晨两点,雨意未歇。 这是一天中最清冷的时刻,连最繁华的街上都车辆寥寥。 就在桑晓还在琢磨去哪里合适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停下。 透过雨雾,桑晓看向辉煌明亮的大堂。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倒是合适。 只是桑晓又想错了,她以为只是借酒店大堂说会儿话,没想到唐礼昀迅速开了一间房间,拉着她不由分说地上了楼。 从二十二层向下看,一切都渺小如蝼蚁。 人生百年,在历史中不过须臾。她的那点心事,在他精彩纷呈的人生里应该也不算什么的。 说出来不过解他一惑。 而已。 桑晓想着,自我安慰着,跟着他上电梯,看他用卡刷开房门。 她把包放到床上,站到落地窗前。 雨丝细细密密地打着宽大的落地窗,映出身后高大的身影。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又是为什么转学?”透过玻璃,他的目光与她交汇,黑漆漆的,如同那年第一次相遇。 从高二那年开始的故事,曾经对方许说过的长长的故事,要再从头说一遍了。 虽然已经讲述过一次,因为换了听众,也跟着换了心境和说辞,比如把跳楼说成意外摔伤。 确实是意外,也确实摔伤了。 她没撒谎。 唐礼昀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他只是安静的听着,不说话、不打断,即便桑晓说到哽咽处,他也是安静的立在她身后,如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像。 不知何时雨停了,蒙了雨雾的玻璃模糊了世界。在天光之前,桑晓讲完了所有故事。 五星级酒店房间隔音很好,桑晓话音落下去后房间里安静得如无声的深海。 许久,唐礼昀才开口,喑哑的嗓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海岸线。 “所以你来找我的时候,其实已经很讨厌我了。” 陈述句,肯定的语气,似问向桑晓,又似自言自语。 桑晓沉默着,没说话,也没回头。 那时候的确如此。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料。那时候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厌恶也会在某一天质变成喜欢。 谁又能想到呢。 唐礼昀苦笑,再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桑晓想了想。 不清楚。 也许不在于他做了什么,而是他什么都没做。在他的朋友作恶时,什么都没做就已是帮凶。 “爱屋及乌,厌恶一个人也是这样。因为厌恶你的朋友,也一并的厌恶起了你。” 唐礼昀可以理解。就像那时候为了弄清这些事情,他让刘京杭叫了桑晓在二中最好的一个女生出来吃饭。那女生笑意而来,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笑容凝固,停了三秒后转身就走。 因为和那些不良学生走得近,他也成了不良学生。 “所以你找我帮忙的时候才没有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桑晓点头。 “其实你不转学她们也不敢再欺负你,我的女朋友没人敢欺负。” 桑晓苦笑了一下。 “被你欺负我也一样不愿意。” “我不会欺负你。” “让我和你打赌就是欺负我。” “来找的我是你,提出打赌的是你,输了赖账的也是你,说我欺负你的还是你,”唐礼昀清浅的声音全是无奈:“到底是谁欺负啊?!” “……”被质问的桑晓心虚了一下。 想了想,
解释:“我也不是故意的……那些日子就像掉进了陷阱,又被人罩住了盖子,去找你是我的最后一试。” 没想到唐礼昀会提出在她看来简直就是污辱的要求,“所以我才想要转学,以为只要转学就能老死不会再见,谁知道……” 还是遇见了你。 他们在火车上聊天,在演出里合作,在校园里接吻……再次相遇的那段日子,想起来如开在隔世的烟花。璀璨泯灭成烟,在她灰淡的记忆里画上一笔高光。 当时不觉得,如今看起来这竟是他们之间最愉快的一段时光。 桑晓深吸了一口气,心脏阵阵抽疼。 “可笑的是,我还要和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看见你高中时的校服、照片、奖状,曾经遭受的那些欺凌就冲进脑海,然后我就忍不住想吐。” 桑晓顿了顿,胃部似乎又出现痉挛的症状。 “是真的反胃,应激反应一样控制不住,以至于我害怕进入你的房间,害怕进入你的生活。” 唐礼昀明白了,为什么除夕那夜她无论如何不肯跟他回去。 “这就是你不肯留在g市的真正原因吧?” 桑晓沉默了一会儿,透过城市如林的楼宇看向天边。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窄窄的一条细边。 逃离一座城市,不一定是厌恶,还有可能只是不能喜欢。因为不能喜欢,只能远远躲开。 此刻桑晓的沉默让唐礼昀认为是前者,因为厌恶他,所以厌恶这个有他的城市。 他垂下眉眼,如溺入汪洋一样隐去哀伤。 许久,他再问。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 桑晓轻扯了下嘴角。这个问题方许当时没问,桑晓也不曾说起。那么长的故事早把方许的注意力拐走了。 可唐礼昀不一样,他总能抽丝剥茧,一针见血。 “天亮了,这个问题我不回答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 “唐礼昀,”桑晓终于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我决定放过自己,你能不能……也放过我?” 一缕光线照在唐礼昀沉寂的脸上。 他抬眼看向天际惨淡的白光,忽而嗤笑一声。 片刻之后,转身离开。 桑转过头再次看向窗外,泪珠落地。 天亮了,她又变回口是心非的桑晓。 就在刚刚,她终于狠下心,给他们的故事定下一个悲剧的结尾。 “我们不要再见了吧。如果不能,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桑晓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语。 “我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喜欢你。” 这是这个夏天以及之后的三年,唐礼昀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