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没有骂我,但我还是想打她。”苏问如是说道,吐字清楚的最后,还用点头来强调自己的坚持。
陈茂川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的说道:“如果你打得过她的话,我倒是不反对,虽然有些难听,但现在的你就像是被老鹰戏耍的小鸡。”
上官灵心入宗三年,一年入一等起凡,二年开八座灵宫入开灵境界,三年入中境,身具三门道法,唯独散气道的散气大典不曾修行,被宗内各位长老一致认定是下一任宗主的人选,男尊女卑的观念在民间也许会因为传宗接代而稍有偏执,但实力不分性别,够强就好。
原本上官灵心登上观天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相信宗内也不会有人反对,但现在却出现了变数,苏问一个如同地上蚂蚁的家伙走入了鹰巢,想要夺走雏鹰展翅高飞的机会,如果不是死路一条,总是说不过去。
李诚然从殿后缓缓走出,挺着肥大的肚皮,重新露出那副泰然的神色,“苏侄儿,你倒是硬气,只是这事就难办了。”
“李叔这话何意?”苏问皱着眉,甚是不解的问道。
“唉,你若是不出面,他们寻不着由头,那丫头闹也就闹了,那还能跑到开合殿去找掌教理论?最多到时多挨些白眼辱骂,可谁登的上观天台还不是要掌教说了算,一言脱口,以那丫头的骄傲绝不会拉下颜面当众向你挑战,可这么一来,一切都顺理成章。”
苏问哑言,到底是入世不深的人儿,那里想得到这么多的利害关系,此刻被李诚然挑破那层纸,才突然觉得有够愚蠢的。
“不过你也不用在意,就算今天不把你逼出来,宋贺那老鬼也还有别的手段,那家伙最是在意他这个徒弟,摆着明的是要冲着掌教去培养,就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李诚然有些不满,要不是苏问的师兄不许懒人修行,这年轻一代的领袖还不知是谁人来做。
陈茂川虽然没见过李诚然,但他认得出这座大殿上面的字,又清楚一气宗的四大道门,自然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却也不惊讶苏问那来的交际能认识一位立尘境的强者,一路走来早已经默认了对方身份不俗,追问几次无果,便也不去猜测了。
“是不在意今日之事,还是不用在意到时的争抢,观天台的位置不好抢,你这家伙去和那种怪物抢更是难上加难。”陈茂川中肯的说着。
李诚然沉默,懒人熟睡,此间最强大的两人都在同一时间选择不发表意见,七贵很胆小,而且这种情况他又能说什么,穆巧巧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嘟着小嘴,还未长开的小丫头,除了可爱还带着一股清新的灵动。
苏问看着沉默的众人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什么难的,她说挑战方式任我选择,难不成她样样都胜过我,还是我真的一无是处。”
这话说得有理,我打不过你,可我饭吃的多,你修为高,但我看的不少,实在不行大家站在一处,就是比个头也高对方将近两个头来,只要舍得这张脸皮,总能找到赢的方式,更何况苏问是出了名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你到是乐观,只怕你还没说出这些不着调的比试,聚集的上千名弟子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你的。”李诚然翻了个白眼,总觉得这家伙说话从来不经脑子,又心念着自从那日坐坏了唯一一把椅子,站久了这身肉实在难熬,可总不能像上官灵心那丫头一样走到哪里都带着把椅子,目光寻觅着有没有可以歇息的坐处,下一瞬鼻腔中微微发出一声轻哼,豆大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色彩。
“苏侄儿,你怀里装的什么。”
苏问的胸口微微鼓起一个方盒形状,隐约露出一角,锦布花纹勾勒出一朵兰花,“这个吗?方才我遇见一位前辈,他非要赠与我。”
从怀中将那枚锦盒取出,李诚然眼睛骤然睁大,不由分说的从对方手中夺了过来,惊愕的问道:“那家伙长什么模样。”
苏问仰着头,左手在下巴上摸索着,想了片刻,说道:“模样嘛?一双眼睛,一张嘴巴,说不太清楚,不过,他总是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还不穿鞋。”
陈茂川听着近乎于废话的形容,只觉得头痛不已,如此的描述多半是个人都能够对号入座,就身后的百名亲兵随便也能挑出八九个来。
然而李诚然却连连点头,十分肯定的说道:“那就是他了,掌教师兄果然是眼界要高的人,不似那帮子凡夫俗子白长了一对罩子。”
苏问愕然,回忆起那人平易近人的模样,说道:“那就是一气宗的掌教?”
“嘿嘿!如假包换,这下就好办了,本以为掌教师兄是碍于那玉符才勉强同意的,现在他连这东西都给了你,这观天台除了你还真没人有资格上了。”
“李叔你说的云里雾里的,我一句也不明白。”
李诚然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锦盒打开,一股晦涩的波纹立刻如泉涌出,一根通体晶莹的毛笔静静躺在其中,仔细去看似有波纹流动,通彻的笔杆中有一座莫名的微小阵法徐徐运转,毛尖微白,似乎从未沾过笔墨,却让人坚信能画出世间千百色彩,说不出的玄妙。
“这是?”一向识货的陈茂川被充斥在空间中的气息定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感受着那阵柔和之中分明带着源源不绝灵力的波动,心中浮现出无数名字,但都在这根佳品面前暗淡了名讳。
北魏人与南唐人一样好写字,就算是最最纨绔的子弟都会装模作样的在房中摆上价值连城的房四宝,时不时舔着兴趣去挥毫两笔,无求字迹优美,只认心境悠然,如此成风气一般的熏染下,自然少不了无数视笔成狂的呆子,其中最出名的俩个呆子每年都要隔着那条寒气森然的漓江笔走江河,染着满江哀嚎的冤魂,以天地为纸,写一句,天苍地茫,百万军魂葬鱼肠,回一声,马走人亡,多少妇孺念心凉。
苏问好写字,却写不好字,平淡不出彩,就像孩童描帖一样,容纳了百川,却写不出汪洋,只剩下不伦不类,若要他拿着那根笔写出一手筋骨全无的软字,只怕最喜爱笔锋婉转的南唐人都会嗤之以鼻,好在画还讨喜,所以第一反应是看到一副山水相连的天地画面,一支笔在上游走,画的下满天繁星,走得出大道亨通。
“名笔生花。”李诚然神色敬慕,每一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
陈茂川那双桃花眼波涛荡漾,望眼欲穿的想要将那锦盒看个透彻,口中半语半咽的问道:“莫非是西蜀那位诗仙的生花笔。”
西蜀有诗仙,姓唐,名一白,一生不以功名显,却高自期许,只论才气,独占九州八斗,以布衣之身而藐视权贵,诗篇大气磅礴,动辄上天三千丈,坐而斗酒诗百篇,世人称他诗中有仙气,衣内藏仙骨,行走天地八万里,一把剑来一杆笔。
这位孤傲诗仙不食人间烟火,却独爱馋酒一杯,无酒不欢,无酒不成篇,酒性至深,手舞青莲,口吟剑歌,一杆生花笔,写尽世间万千事,西蜀王帝曾多次屈尊相迎,奈何对方翩然不群,傲睨一世,狂到世人皆欲杀,醉来天子不能呼。
后来西蜀灭亡,便再无处去寻这位酒中仙的踪迹,只是人不在江湖,江湖之中仍有他的诗篇,寻常百姓家中的青峭砖瓦上,南都酒家面朝钱潮水岸石碑上,便是某处了无人迹的崖内洞穴之中,诗赋无双,留字一白,高台楼榭,青砖红瓦,这叫做仙意,此间只此一人尔。
想不到昔日在诗仙手中挥毫磅礴的生花笔,竟出现在了一气宗内,又是落入苏问手中,究竟是怎样的机缘,才有如此得天独厚的造化。
锦盒重新扣上,一切的神采.精妙就如同断了根源,在空气中散了又散,李诚然将锦盒还给苏问,此前脸上的哀怨此刻一扫而光,悻然笑道:“掌教将此物赠予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苏问也曾听闻过那位西蜀诗仙的潇洒人生,接过锦盒,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掌教便是诗仙?”
李诚然瘪着嘴,哼哼唧唧的说道:“若师兄便是那位诗仙倒好了,面对贵妃研磨,力士提鞋尚且狂笑出门,如此洒脱,又其会在意区区掌教之名。”
区区二字用的恰到好处,一气宗的掌教就算摆出沧州,也是说句话都似惊雷的人物,只是在那位仗剑行走,酒洒满江的传奇眼中,纵然是万人希翼的帝王之位,只怕也是轻笑一声,抬剑便斩去那座看着心烦的椅子。
“不是就好,那这笔?”苏问轻拍着胸脯,自己要真是与那位传闻中的仙人坐而论道,一口一个虚伪,究竟该是高兴还是担忧。
李诚然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分明掠起阵阵回思,神色井然,片刻后方才说道:“说起来你并不是第一个登观天台的外人,五年前,我刚入散起殿,便因为一个道字,成了最年轻的殿主,我之前说是被师傅逼的乱语,其实是那位唐诗仙看了一眼,吐出一句道可道,我不敢妄言,只敢记得一个道字。”
“后来他登上观天台,坐了三天,下来时愈发的仙人模样,挥手成山河,有如苍茫降世,却又在翻手手之间化为虚无,老掌教不敢揣测是何等修为,只知对方取下生花笔,称日后再无需此物,便当作登楼的回礼,赠予一气宗。”
挥手成山河,翻手化虚无,大梦隐隐,道家有庄生晓梦,虚实之间不分真伪,此笔名为生花,曾言可画梦境,梦笔生花,既无需此物,与他而言虚便是实,实也是虚,真乃神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