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初年中秋,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尚在襁褓中的谢永贞并不知道,这也是她公孙满门抄家灭族之时。
……
师父说她命格孤寡,但运道却不错,自他把自己从乱葬岗捡回来,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已十三载。
如今正是新春,天上飘着雪花,洋洋洒洒落入人间,端的是个瑞雪兆丰年。
临安郊外的乾云观里,谢永贞穿着胭脂色带月白毛边的袄子,扎一双螺髻,抬眸笑盈盈地伸出双手,向她师父老人家讨要红包。
“师父,新春安泰,长乐未央!”
谢永贞的师父是乾云观观主,一个闻名十里八乡的大师,传闻中能推演天机。只见他一身黄色道袍,墨发簪起,气质出尘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徒儿呀,这是给你的。”程风递给谢永贞一个锦布红包。
谢永贞笑嘻嘻地接过来,在手中颠了颠,“师父今年给的红包格外的厚呀?”
程风左手摸了摸胡子,垂眸看着她一脸高深地开口道:“为师占了一卦,你是时候下山了。”
既然要下山,当然得给宝贝徒儿多点银子当盘缠。
一听这话,谢永贞努努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撒娇道:“可我舍不得师父。”
谢永贞还记得四年前,天下大疫,万户灭门。
师父就此下山,治病救人,布道施粥。独留她一人在此间避祸,去岁瘟疫消退才回。
“徒儿,为师这卦中说,你此行可以得见真命天子。”
程风今晨本想给徒儿卜个平安卦,看看新年运势,一看下艮上兑,象征“交感”,是个咸卦①。
看来他养了十三年的宝贝徒儿,红鸾星动得有些早啊!
谢永贞不信,嗔笑道:“师父竟哄我,你从我会识字起就说我是个父母双亡,煞克六亲的孤寡命,哪来的什么真命天子,不怕被我克死?”
程风觉得徒儿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随手掐了个小六壬,一看是个速喜,便放下心来,看来徒儿此番克不了她那真命天子,而后猜测着说:“也许徒儿你那真命天子,和你一样是个孤寡命,负负得正呢?”
她无父无母,命格孤寡已经够可怜的了,好歹还有一个师父与她相依为命。若她那真命天子也是个孤寡命,六亲无靠,日子还不知道该多难过啊!
谢永贞看着她师父,打起亲情牌,“师父,我在您膝下十三年,您授我学问,育我心性,好不容易长这么大,您真舍得把我给别人?”
谢永贞小时候缺少母乳,没少生病,得亏后来道家长生之术教着,各种补品珍馐养着,才渐渐变得白皙圆润,健健康康的样子。
谢永贞话说得动听,程风一喜,“哎哟好徒儿,你这话也不枉师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话锋一转,“可是徒儿,为师的确觉得你该到了下山历练的时候了,过了上元节,你就下山吧。”
程风心知,他当初救下的这个徒儿并非个俗物,心思一点就透。年纪虽小,本事儿却不小,山医命相卜皆通,她一个人下山闯荡一番,定有所成。
“徒儿明白了。”谢永贞知道师父的意思,她学了十年,是该出世历练了。
这山中道观太过安逸,大家都让着她这个小师妹,实在难有进步。
过了一场灯如昼的上元佳节后,谢永贞便听师父的话下山去到了最近的临安城中。
临安城,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②,历来是个富贵乡,温柔窝儿。
谢永贞背着一袋子银票和他珍爱的琴和剑,准备在人流量最大的西湖边支个摊儿。
西湖苏堤旁,正月里的天儿还有些儿凉,柳儿也还未发芽,只有那星星点点的残荷与荡漾的湖水,偶有几只调皮的秋沙鸭出来露露头。
如果你觉得谢永贞是准备找个风雅之地弹琴卖艺,那便是错了。
她呀,其实是摆摊卜算。
可是吹了半日的西湖寒风,一个客人都没有,谢永贞望着手心的三枚铜钱叹气。
翌日,谢永贞花钱找了几个人排队演戏,一唱一和间,她的摊子前也渐渐热闹起来。
“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学啥不好,怎学了这老瞎子的活计?”
谢永贞无视,师父说了,不能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小姑娘,你给我算算,我家儿子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儿?”说这话的正是她请来的一个中年妇人。
谢永贞观此妇人子女宫丰隆,想必膝下不止一个子女,于是问她:“您想问的是大儿子吗?”
妇人应是,谢永贞手持龟壳摇了六下,卦象显示这位妇人的长子已有姻缘,“您回去问问家中长子,他应有喜欢的人了。”
谢永贞说得委婉,这位妇人的长子明明已有同居之人,却不告诉家人,其中缘由,便不是她该管的事儿了。
“好,谢谢姑娘!”那妇人演着戏半信半疑地走了。
谢永贞喊道:“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