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在北方金黄的大地上，一辆火车穿过山洞、跨过河流，轰鸣着向南驶去。 桑站在过道里，仔细核对了一下窗边印着的坐位号，又抬头看向行李架上的拉杆箱，以及桌子上的kitt水杯，确定没弄错。 这儿的确是她的座位。 硬座一排三人，她在最中间。靠外的位置原本是位去沈城探亲的奶奶，只是去跟列车员登记的功夫就易了主。 现在坐着的是个高大的男生，金黄色短发，粉色t恤，一条深蓝牛仔裤配着白色板鞋。 拥挤闷热的车厢里，男生额头上带着汗珠，正拿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在喝。 侧脸朝向窗边，肤色白皙，眉目英挺。 察觉到旁边有人，他放下水瓶，转头看过来。 看清正脸的刹那，桑晓失神了一秒。 男生目光黝黑地凝视她片刻，拧好瓶盖，朝过道侧了下身，让出一条缝隙。 他……不记得她了？ 桑晓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双大长腿，坐到中间。 里面靠窗坐的是位女生，听说是市外语学院的学生。洋气大胆的穿着与桑晓这种理工科的保守风格完全不同。 从安城去市直达只有这一趟火车。全程38个小时，途经2个站，晚点率百分百。 开学周的火车一票难求，大半个硬座车厢都被买不到卧铺的学生占领。大学生的相识没有壁垒，就比如桑晓身边的两个人，已经热络地聊了起来。 要不是听见女生问他名字，还以为二人相识已久。 “唐昀。一个日加个匀。” 听到他自报家门，桑晓皱了皱眉，把耳机的音量调大。 左右两个人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桑晓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好像挡了人家的桃花运。 到了晚上九点多，黑沉的夜幕笼罩整个东北平原，列车员给桑晓带来一个好消息—— 她登记的硬卧补上了，还是下铺。 桑晓二话没说收拾好水杯包，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车厢。 在火车周而复始的隆隆声中，桑晓睡得并不好，但再不好也比硬座强。 起床后吃了些面包牛奶，帮正好睡对面要去沈城探亲的老奶奶给女儿发了个短信，然后这趟旅行的第十三站——沈城站就到了。 这种大站上下车人多，许多人都在拿行李。对面的奶奶也着急了，桑晓见状起来帮忙。 她踩着卧铺的梯子，试着拉了一下上面的大拉杆箱。 纹丝不动。 酝酿着再要使劲，旁边的箱子被一个中年男子拿下，动作粗鲁差点压住她扶在行李架上的左手。 她迅速抽回，饶是如此指尖还是被蹭了一下。 疼痛自指尖传来，她自认倒霉地甩了两下手，视线里忽然出现一抹粉。 如雪原上的阳光强烈地刺激着视网膜。 在几乎密闭的车厢内，这种明丽的色彩桑晓只在一个地方看到。 她转头，径直撞上男生视线，呼吸也随之停顿了一秒。 拥挤狭窄的过道里，他站在她身边，与踩在梯子上的桑晓刚好视线平齐，带着热气的高大身体为她隔开后面中年男人可能的再次触碰。 “没事吧？”他看向她的左手，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桑晓摇头，依然怔忡着。 “我来吧。”他说。 桑晓回神，下梯子。 他侧过身体，让她能从狭隘的过道通过。 桑晓低着头迅速通过，视线却在他粉色的t恤上停留了一秒。 唐礼昀轻松拿下行李箱放到地上。 老奶奶连声道谢：“多谢你啊，小伙子，要不是你昨晚把卧铺让给我，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断了。” 桑晓已经回到了自己床上，闻言看了一眼唐礼昀。 “没事的，不用谢。”唐礼昀说着坐到她对面。 隔着一张窄边桌，桑晓看见他眼睛有些红，衬着白皙的皮肤好像一只大兔子。 等车再次开起来，桑晓才发现那个外语学院的女生也补到了卧铺票，此刻正坐在过道边上，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自己，想换铺位又不好意思说的模样。 桑晓不想普度众生。 带上耳机，掏出包里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认真看了起来。 “桑晓。” 忽然有人叫她。 <
> 桑晓抬眼，撞上唐礼昀略带倦意的桃花眼。 “帮我看着点儿手机，有电话叫醒我，”见她看过来，他把手机往桑晓面前的桌板上一扔，然后翻身向里：“我睡一会儿。” 桑晓：“……” 不待她反应，唐礼昀已经拉过被子翻身躺了过去。 桑晓连忙拿下耳机：“喂……唐礼昀……” 唐礼昀一动不动。 桑晓错谔半响儿，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当看见外语学院女生惊得能吞下一整只青蛙的大嘴时，知道自己绝对没听错。 “你和他认识？”外院女生和唐礼昀聊了一路，还以为整个车厢里只有她和唐礼昀最亲近。 桑晓不想说太多，似是而非的“嗯”了声，扭头看向窗外。 乏味的火车枯燥地行驶着，回忆同远山一起迅速向后。 伴随着唐礼昀这个名字纷至沓来的，除了寥寥无几的相处画面外，是数不尽的谣言和中伤。 桑晓立刻转移视线，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目光旋即落到桌面的手机上。 手机正面朝下放着，是当下最流行的品牌型号，价格可抵桑晓一年的学费。 想到学费，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符静发了条消息。 【大学一定要上，学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手机很快有了回信。 【你也是学生，能有什么办法？能念到高中已经很幸运了，我去找工作供小成学习，是最好的安排。】 “你们……是同学？”外院女生又问。 桑晓随意“嗯”了一声。 “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女生刨根问底。 桑晓没答，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 【我不用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打工赚的钱足够供小成读，你只管去上大学，不要留下遗憾。】 消息发出去后，又补了一条：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手机半天没动。 桑晓有些担心，怕无法说服那个固执的傻女孩儿。 “你们怎么不说话，吵架了？”外院女生没完没了。 “嗯？”桑晓看了眼对面呼吸均匀睡得正香的男生，说：“我跟他不熟。” “不熟他让你保管手机？”女生质问，目光明显不善。 桑晓不胜其烦，干脆放下手机。 “我跟他只是……”话到嘴边，桑晓突然噤声。 何必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解释。 “这个我也不知道，你要感兴趣就自己去问他。” 说完带上耳机，再次拿起来，任那女生好奇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也不抬头。 其实桑晓没撒谎。 她和唐礼昀虽然认识，但确实不熟。她对他的印象，更多的落在“不良少年”四个字上。 吸烟、把妹、玩游戏，和社会青年混在一起，这些都是好学生桑晓敬而远之的。 这么想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向对面的人。 看他这一身花里胡哨的穿着，三年没见似乎也没什么长进。 对面的人睡得很沉，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转醒的迹象。 桑晓想了想，还是拿起他的手机，和自己手机一起揣进口袋，然后去了洗手间。 出来洗手的时候，手机震动。 桑晓以为是自己的，拿出一看是唐礼昀的。 手还湿着，她用两根手指捏住手机往口袋里塞，一个手滑差点把手机摔地上。好在她反应够快，手机在指间跳了两下，稳稳地落入掌心。 “呼~~~” 刚松了口气，桑晓就呆住了。 手机竟然没密码。 屏幕上面一排字赫然映入眼帘。 【靠，大图馆就这么点儿资料，让我们拿个毛去比！】 原来唐礼昀是大的。 也就是说这趟列车，他们是同一个目的地。 桑晓心情蓦地有些烦躁。 接着又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到g市，要来车站接他，看头像和名字是个女生。 桑晓果断按灭了手机。 果然还是没变，从高中到现在，这人身边就没断过女生。 回到铺位时，唐礼昀已经醒了，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还未回神。 一头乱糟糟的黄发丝毫没影响男生的俊朗明艳，反倒衬得他像漫画里跳出来的帅气男主。
桑晓捏了捏手心，自然地走过去，把手机掏出来送到他面前。 “我的任务完成了。” 他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和左脸的酒窝，看着很是欠扁。 “谢谢。”他抬手接过去。 桑晓坐回窗边，低头假装整理包的时候偷偷瞄向他。他低头划开手机，皱着眉头，飞快地敲着什么。 似乎没有察觉消息被人看过。 桑晓松了一口气，打开又继续看起来。 之后火车又停停走走，都是小站，没什么人下车。中铺的两个大叔做边座上喝酒侃大山，整个车厢都是二人吹嘘的声音。 桑晓心烦不已，手机却一直没动静。 中午的时候，桑晓从包里掏出一盒泡面。 唐礼昀跟列车员问了餐车位置，上铺的外院女生听到了，跳下床来也要一起去。 她穿好鞋站起来，披在肩上的头发一甩，突然问了句：“要不要叫你前女友一起？” 问的是唐礼昀，看的却是桑晓。 桑晓正在一边盯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泡面，刚咬了一口面条进嘴，闻言完全没反应过来。 察觉两人视线，抬头。 唐礼昀目光讶异而外院女生眉眼挑衅，桑晓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前女友”—— 指的就是她！ 外院女生很聪明，一句玩笑似的“前女友”就可以套出他和她的关系。 唐礼昀若答“是”，说明关系终结，她就可以进而为之。若答“不是”，她就可以再借这个话题探听他们的关系。 对于这种试探，桑晓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上一次，唐礼昀的回答是鄙夷的“怎么可能——”，而这一次…… 泡面的热气扑到脸上，桑晓看着二人，神色冷凝，好似无端被人踢了一脚。 她迅速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还没来及张嘴就听见唐礼昀平淡的声音响起。 而他一出口，就让她到了嘴边的否认顿时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