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第x人民医院。 中午休息时间一到,梁红桥急三火四地拿起饭盒就往外走。 “这么积极,咋,咋地,又,又又又去给你家后儿子买,买红烧肉啊!” 开口讥讽的是金欣兰,她说话有点结巴,偏偏还爱说话,一向和梁红桥不对付,两个人谁也看不上谁,找到个由头就呛呛,一天嘴仗能干八回。 “金结巴,自己舌头短一截还不知道要修口德,我干什么要你管!咸吃萝卜淡操心!” 梁红桥的嘴巴跟机关枪似的,临出门这么点工夫,骂了一串儿。 金结巴简直气死了,她这个外号就是梁红桥当面叫起来的,弄得别人都跟着叫,简直比她的名字还普及。 “你们看,看她!疯狗一样!” “天天,天天买红烧肉,甜乎家里的后闺女后儿子,傻,傻,傻透了!” “不能这么说,刚结婚,能看出什么来,她现如今没站稳脚跟,当然得讨好前头老婆留下的孩子啦,等以后她要是有了亲生的,你再看看!” “她都多大了,0了吧,还能生?” “嗨,老蚌生珠没听过?不说别的地方,咱们医院妇产科最近不是就有一个五十的产妇么?” “说得也是,不过,老梁这二婚对象找的是不错,比前头那个强多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强不强的,眼前说了都没用,那得盖棺定论。反正,我妈说头婚夫妻,心往一块儿使,这二婚的,那就是各有各的肚肠了。” “哎,你们听说没有,老梁那个小闺女没跟着她妈到何家。” “真的假的?不是说带过去了么?” “没有,那孩子自己不愿意,听说是爬楼都要跑,我跟你说……” 梁红桥可不知道,她走了以后药房的同事都凑一块嚼她的舌根子。 她端着两个饭盒快步往食堂走,她去的当然不是对病号和家属开放的食堂,而是专门对医护人员提供的内部食堂,人民医院的伙食是非常好的,掌勺的大师傅特别擅长鲁菜,还有一位手艺出众的白案师傅,他们院的烧饼和豌豆黄都有人托关系来买。 何家一家子都是挑嘴的,何金民倒是没直言批评她的手艺,可何万丽、何千强两个孩子嘴巴却不饶人,稍微做的不合他们胃口就闹腾着说“后妈要饿死他们”。 不光顿顿要吃细粮,还偏爱荤腥,每顿饭要是没有肉或者蛋就不算一顿饭。 早上要喝牛奶,晚上最少要三个菜,梁红桥本来就不是个擅长厨艺的人,根本应付不来。 没办法,何金民劝她先哄着孩子来,等以后日子长了,慢慢磨合,就适应了。 这不,今天何千强点名要吃红烧肉,何金民虽然没说话,梁红桥却看出其实何家三个人都想吃,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拿出这个月最后的肉票了,反正早花完早了事,以后就不用惦记了。 往后啊,再想吃肉吃蛋的,那就让他们亲爹想办法去,反正她这个月的甚至以前攒下的肉票全都用完了,总不能逼着她去偷吧。 因为来得早,梁红桥顺利地买到了红烧肉,另外给自己买了一份烧茄子,她端着饭盒出了食堂正往网兜装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招呼。 “妈。” 她惊讶地一抬头,竟然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女儿,她怎么到医院来了? “你说什么?抚养费?” 梁红桥嗤笑一声,觉得这傻孩子八成听了什么人的挑唆,要不然怎么知道“抚养费”三个字。 “我没说不养你,是你自己不愿意跟着我这个亲妈,到头来你还想跟我要钱?做梦!” “前天你不是硬气的要命么,死活不跟我走,现在怎么着,知道服软了?” “晚了!你呀,听谁的话就去找谁要钱!别找我!” 梁红桥说完这些话,只觉得扬眉吐气,前两天被两个逆子气得憋闷的胸口都感觉顺畅了好些。她转身慢腾腾地走,只等着姚跃再来求她。 要是这孩子老老实实跟她认错,保证以后都听她这个当妈的话,那她把这孩子带回何家也不是不行。 反正,为了孩子的事儿,爹妈哥嫂劝了她好几回,就连要好的同事也跟她掰扯过。 何家三口,人家是亲亲的血脉相连的爷儿三,而她呢,在那个家里,要是何金民不跟她说话,就没人理会她,如果把姚跃带过去,好歹有个站在她这边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起码叫一声有人肯定能应一声吧。 现在,她在厨房忙活,连个摘葱剥蒜的人都没有,从做饭到洗刷都是她一个人的活计。 <
> 要是姚跃在,起码有个帮手。 梁红桥想得挺好,可磨蹭半天没等到姚跃来求她,反倒听到一句让她心胆俱裂的问话。 “大夫伯伯,请问,院长办公室怎么走啊?” 这声音虽然熟悉但甜甜的,简直不像她那个叛逆的女儿。 “小丫头,你找院长有事儿?一般的事可不用找院长,会打扰领导的工作。你有啥事儿,跟伯伯说说,我帮你看看找谁办。” 被姚跃随手拦住的这位大夫还挺热心,看她年纪小,大有主动帮忙的意思。 “我就想问问药房的主管领导是哪位?我有事找他。” “药房啊,那边是在门诊区吧,让我想想……” “哎,死丫头,你在这儿磨蹭什么,过来,我带你去吃饭!” 梁红桥听到药房主管算是反应过来了,火急火燎地回头揪住姚跃的肩膀,勉强扯出个笑容对那位好心的大夫道:“这是我女儿,来找我的,我带她去食堂。” 略微一解释,就拖着臭丫头回身往食堂那边走,和男大夫背道而行,不给他盘问打听的机会。 等走出去二三十米,梁红桥拉着姚跃拐了弯,没有去食堂那种人多的地方,穿过绿荫小路,到了一处盘着爬山虎的凉亭下边,这儿现在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梁红桥拿手指点着姚跃,没好气地问:“你打听院长,打听药房领导,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就是家里困难,昨天下雨屋顶还漏雨,跟领导们诉诉苦,申请点补助或者提前预支你一个月工资都行。” 姚跃笑眯眯的,半点看不出她吐出的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没错,就是大逆不道,谁家孩子一个不顺心就到单位给自己亲妈抹黑,还越过长辈想要支配长辈的工资?梁红桥四十年都没看见过一个! 她确实震惊,瞪着姚跃的眼神跟看妖怪差不多。 梁红桥以为姚跃来找她是要低头,要服软,跟她哀求讨好处,可没想到,姚跃这是要来给她扔手榴弹啊! 要是这事儿真的被她办成了,那她成什么人了?不管孩子的黑心亲妈? 她的名声肯定会臭大街,甚至这种稀奇事儿会传遍整个四九城!到时候她还怎么做人?她以后在亲戚朋友、单位同事面前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梁红桥略微一想就觉得胸口窒息:“你,你,谁给你出的这种恶毒主意?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我可你亲妈,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啊!” 姚跃最讨厌动不动死呀活的,讲道理就讲,不讲道理就打,胡搅蛮缠有什么意思。 “我一句谎话也没说,都是事实呀。” 姚跃用清脆的童音,说着最为冷漠的话:“家里的房子漏水,以前没人管,现在我住总要想办法解决的呀,不管什么办法,能解决问题就是好办法呀。” 姚跃上辈子是南方人,说话习惯性带着“呀”这样软软的语气词,可惜,听在梁红桥耳朵里半点不软,反而像是柔韧的钢丝,勒得她心脏发疼。 从来没想过,这孩子的脾气这样邪气,还是个跟她爹一样的倔种! 梁红桥心念百转,依照她的性子,恨不得立刻抓过姚跃狠狠揍上一顿,打也把她打乖巧了。 可现在在医院,人多眼杂,大家伙都知道她刚刚二婚,要是姚跃闹腾起来,她就成笑话了! 要是不理她,她真的敢去找院长,找领导? 梁红桥转了转眼珠子,恐怕她还真敢!她现在连揪着绳子从三楼爬墙下来都敢干,恐怕还真就是天生的大胆儿,混世魔王的脾气。 可要自己服软,掏钱给姚跃生活费,那真是不甘心,这孩子跟自己半点不贴心,也不听话,自己还要老老实实掏钱,怎么想怎么憋屈,哪个当妈的像她这样被女儿压服住。 不行,这钱不能给。 梁红桥思索再三,扯出一抹笑容来:“那个,这不是快月底了么,我手头也不方便,下个月吧,下个月我发了工资再给你。” 下个月啊! 姚跃点点头,半点没有识破缓兵之计的意思,她乖巧地摆摆手,“好的,再见。” 梁红桥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发她走:“那你快点回去吧,医院乱七八糟的人多,病人也多,不是小孩呆的地方,快走吧。” 看着姚跃转身离开,梁红桥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得意之情,就算这孩子再难缠,还不是被她忽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