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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侧畔千帆过

天色蒙蒙亮,徐青寄调息静坐一夜,胸中没那么沉闷了,睁开眼时眸内敛光,神色如常。 外头大雪一整夜,清早也纷纷扬扬下着。庭院有两个扫雪的下人,将雪堆成两座小山,他想起在京都时,武场地方开阔,江春儿和江明睿天天到那去堆雪人,要么打雪仗,曲见的雪没那么大,一大一小没见过世面似的,整个人都埋进厚厚的雪里。 云山的雪,比京都的更纯白柔软。 徐青寄站在廊下细听了一下江春儿屋内的动静,还没醒。 他等到巳时,总算是等醒了,简单吃了一点,收拾下山去,让拂柳宗的弟子帮忙向于宗主转达。 除了陆敏,还有她的哥哥陆耿将他们送下山,在山脚下道谢拜别,说的是后会有期。 江春儿心里有点奇异,甚至兴奋:“你说,咱们这算不算闯江湖了?” “三姑娘,这是丢命的事。”果然昨日事今日忘。 “这不是有你嘛。”江春儿义正词严,“再说了,周先生说过不能知难而退,要迎难而上。” 这是真的比在京都烧香拜佛爽快,纵然凶险,前路未知,可心有所求且付诸行动的滋味,胜过所有事。 徐青寄不咸不淡夸了她一句:“说得好。” 江春儿冷哼说教:“你涉世未深,心思单纯,你不懂。” “?”反了她了,徐青寄把伞拿开,无声抗议。 “你看,说你两句就生气,小孩似的。”江春儿小嘴叭叭,抓着他的手把伞拉过来,徐青寄干脆全部给她。 拉扯间,江春儿乐不可支笑出声:“我帮你撑伞,我是护卫,雪地路滑,徐少爷当心脚下……” 自家小郎君,她不惯着谁惯着。 “……”徐青寄对上江春儿满眼玩笑,没了脾气。 山下没有刚到随城时剑拔弩张,一派过年的新气象,张灯结彩,置办年货的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好似昨日的残酷血腥都是假象,一路叫卖不断,时不时响起几声爆竹。 明日就是小年了。 两人拉上长巾遮住半张脸,行走于街道,没出几步路,徐青寄耳朵微动,辨得声音来源,压下伞面挡了去,只听一声脆响,一根筷子落于地面,这普普通通的纸伞在他手中犹如铁器般坚硬。 此举吓了路人一跳,绕道而行,恐殃及池鱼。不过也有胆子大的随便靠近走过,只因江湖人不屑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哪怕是大凶大恶之徒,会遭人鄙视,还得被正义之士追杀,宛如过街老鼠。 江春儿心跳如鼓,待徐青寄抬起伞,看到坐在早点棚子里的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脸上胡渣,头发散乱,额上一赭布抹额,眸子如鹰。 诸葛招显。 寻仇来了? 徐青寄一手落在腰间至清上,满眼警惕,他还想等过后去找诸葛招显,没想到他先找上了自己。 此时,诸葛招显点了点桌子,示意他们过去。 江春儿恼怒:“你没脚吗,有事自己走过来说。” 大街上寻仇,这里距离拂柳宗不远,一时半会儿,诸葛招显还要不了他们的命。 诸葛招显开口:“脾气好烈的丫头,你的小媳妇?” 徐青寄:“……” 这大叔很会说话,江春儿霎时脸红,声音都弱了几分,带些羞意:“你是什么人?” 他这口气,听得像认得徐青寄似的,难道是徐青寄的长辈? 第一印象这就没了? 只见诸葛招显起身走近,徐青寄摁在剑柄上的手随时可能出鞘,满是防备。 诸葛招显在五步之外站定,十分肯定道:“照影功,你是维新的儿子。” 徐青寄迟疑一下,点点头,反正他爹都已经死了。 “你也要去惊涛门?” 江春儿觉得在哪里听过惊涛门。这是她头一回知道徐青寄的事,一直很想打听,没想到就这么在她面前光明正大说出来了。 徐青寄本就严肃的神色必是更是犀利无比,他拉过江春儿的手侧过身把她掩在身后:“阁下何人?” 赤影剑百年前赌给惊涛门在江湖上并非大秘密,但天下人以为他的太爷宣平剑鬼姓宣名平,其实他姓徐,从宣平而来。 能知道赤影剑是徐家的东西,除了他爹告知,或许惊涛门的齐增锦会知道一二。诸葛招显甚至还知道照影功,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赤影剑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你爹临终前将你托给我。” 江春儿一颤,这不对。下一刻她手腕一重,被徐青寄

用力握住,不知是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让她不要乱动,亦或者两者皆有。 徐青寄忽然放下自身戒备,语气惊讶:“你是家父的朋友?” 提到徐维新,诸葛招显面有忧愁:“与他喝过几次酒,交了心。” 徐青寄低声:“当年家父久未归,我和娘去惊涛门寻人,才知他重伤不治的消息。” “难怪我去宣平找不到你们。” 徐青寄看了四周:“这不是叙旧的地,您何处落脚?晚辈有要事,天黑之前再来拜访您。” 诸葛招显指着不远处的客栈,然后道:“昨日出手重,抱歉,我与天道院之事,过后与你说。” 说起这事,徐青寄脸色不快,嘴上却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留了面子,拉着江春儿走了。 江春儿手腕被他抓得疼,挣扎一下。徐青寄这才回过神,目露歉然松开,低声:“有什么问题过后再问,先离开随城。” 她并非不知轻重,看徐青寄如此谨慎,又说了一嘴的谎,就是想摆脱诸葛招显。 生怕诸葛招显跟踪,他们进到一间医馆,借道后门离开,回到最初的酒楼里取回马匹,赶出随城。 江春儿额头抵在徐青寄背后,从前方灌来的刺骨风雪都被他挡了去。这不是第一回这么靠近徐青寄,他们自小就在一起,只不过如今心有情愫,窥得徐青寄身世的一角,别有滋味。 回想诸葛招显的话,她渐渐想起惊涛门是什么地方了。当初在陶家铁铺,林生风告诉她的—— “火焰化红莲,天罪自消衍。此剑名赤影,剑谱第六,尘封于惊涛门近百年。” “百年前赤影剑横空出世,不断挑战剑谱名剑,江湖人称赤影剑主为宣平剑鬼,以鬼称人,足矣说明此人剑法妖异。后来宣平剑鬼拿赤影剑与惊涛掌门做赌,输了,尘封百年。” 徐青寄说他家在宣平。怪她记性不好,没想太多,也没料到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江春儿有很多问题,纷纷乱乱,不断串联起来,想赤影剑,想徐青寄没日没夜地练功,想他爹死于惊涛门。 她心里有数,早就怀疑徐青寄废寝忘食练功不对劲,而今呼之欲出了。 两人一马在白茫茫么官道上飞驰,天色灰沉无尽头,两旁高山疾速后退化为残影,江春儿缩在徐青寄身后,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甚至惊惧,他在逃离什么? 她头一回见徐青寄有这么大的情绪,搂着他腰身的手不禁微微收紧:“你不要怕,他追不上我们。” 徐青寄背脊那股寒意稍稍散去,哑声:“连累三姑娘了。” 江春儿摇摇头:“这是什么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徐青寄喉咙一哽,咽下酸涩,他眼睛没瞎,会看不出江春儿的心思。当初发觉自己对她心有爱慕时,就该离开江家,即使克制掩藏得再好,骗得过所有人,但下意识对她的喜爱之举,她会有所知觉,而今做了回应,令他是苦也甜,难以自拔,几次萌生离开江家念头,又想再等等。 徐青寄眼眶被风吹得发红,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心里做好回答江春儿的准备,甚至要把所有都交代了,也好断了她的心思。 天色渐渐暗下,徐青寄顾忌江春儿身上有伤,也不敢赶得太急,前方小镇可以落脚,只不过进城门时,有官兵在挨个搜身,不知在查什么,连女子都要到棚子里去给专门的嬷嬷搜。 总归,他俩顺利进到镇里,江春儿回看城门,随意扫了一眼通缉告示牌上的几张画像:“头一回见这么严的……” “年底,难免查得严。走吧。”她小脸苍白的模样惹徐青寄心疼,马不停蹄赶路,只靠着姜糖御寒、肉干解饥,也没听她抱怨一句。 到了客栈内,徐青寄找了个会包扎伤口的大娘去帮江春儿换药。 饿了大半天,江春儿什么饭菜都觉得可口。饭后,她心满意足放下筷子,瞥着徐青寄,语气轻快:“咱们这叫不叫有难同当?” “是我害得三姑娘受累。” 江春儿不乐意听这个,会觉得徐青寄在有意和她拉开关系,显得生分。她闷声不吭坐到火炉边烤火,倒了杯水捧在手中,耷拉着眉眼,嘴巴微微噘着。 徐青寄顿了一会儿,叫来客栈伙计把桌上收拾干净,然后坐到她对面去。 江春儿硬声:“你换药了?” “嗯,在你换药的时候。”徐青寄尽量把声音放轻,此时的气氛不太好,分明红泥小火炉,却比不上白日的寒冷刺骨。 炉子方才放了栗子进去烤,现下已经冒出香味。 徐青寄拿了小火钳翻了翻,整了整,好似在整理他杂乱的心绪,他嗓音

平稳一如往常:“还请三姑娘保留好照影功。” 这是徐家五百年心血,他愿意全部交给江春儿。 “此功法阴邪诡谲,故而重在修心。你见过赵柄的伤,我也与你说过,内息入体可腐骨蚀肉,损人经脉,乱人神智,三姑娘倘若要交给他人,心性不坚不可习,心有邪念不可习,否则必有反噬,走火入魔。”这也是为何一开始徐青寄只敢把上卷交给江春儿的原因,怕她无法修心。 江春儿抬眼:“你这是夸我喽?” 徐青寄毫不犹豫点头:“三姑娘比我更适合。” 被夸了,她却一脸不高兴:“你干脆说我头脑简单,做坏事都不配得了。” 徐青寄唇瓣一抿,一点笑意。 江春儿冷哼:“为何要躲着诸葛招显?” “你知道的,他说了谎。”徐青寄眼里倒影赤红火光,暖色铺在他脸上,温和沉静,“我爹从惊涛门出来,回宣平途中重伤不治,临终前一纸信给老爷托孤,附有血。” 诸葛招显说他爹将自己托付给他,显然不知这封信的存在,不知江家的存在。 倘若诸葛招显内心坦荡,和他爹真的是好友,何必说谎?他猜想是为照影功而来。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懂,故而才在那一瞬间做戏稳住诸葛招显,不让他跟踪自己,从而盯上江家。 江春儿不由得庆幸徐青寄一开始就想得周到,他们一路无人识,也遮了脸,此次一行,除了拂柳宗几个人,谁都认不出他们。 她小口抿着水听着,外头时不时有爆竹两三声,炉中栗子发出哔剥声,与他平稳微哑的嗓音混在一起,徐徐道出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宛如一座高山清晰立在身前,但高山难越。 这些心事说出来,徐青寄不仅没觉得舒坦,反而更为沉闷,但必须要把徐家所有前因后果和江春儿说清楚,包括赤影剑和惊涛门,以免她为了解惑做没必要的涉险,被有心人盯上。 与惊涛门的百年之约在七年后结束,他自幼祠堂前立誓,必取回赤影剑。 江春儿重重点头:“小徐武功天下第一,定能得偿所愿。” 徐青寄眉目微亮:“借三姑娘吉言。” “嗯。”江春儿百感交集,看徐青寄专心烤栗子,似乎只有这一件事可做,把熟了的、完好的挨个挑拣出来,天冷,晾一会儿就凉了。 她必须再说点什么:“照影功来历不凡,是你祖辈心血,我定替你好好保管,我等你……回来的时候再交还给你。” 徐青寄沉默片刻,剥开栗子的声音清脆悦耳,递给江春儿:“送出去的岂有收回之理。” 江春儿低眉看着那颗栗子,还冒着白烟,登时心中委屈。 徐青寄见她不接,低声:“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江家对我有养育之恩,老爷夫人如我父母,对你……亦有兄妹之情。” 江春儿杏眼蓄泪,低头眨眨眼,落在地上砸出几朵小水花。去他娘的兄妹之情,连她这么蠢笨愚钝的人都看出徐青寄喜欢她,他怎会看不出自己的心意? 她接过徐青寄手中的栗子塞进嘴里,抓起地上已经凉了的一颗剥好,倔强递到他面前:“这件事,以后再说。” 说罢,倾身递到徐青寄嘴边,撞上牙齿,强迫他吃了,又捂住他的嘴,如鲠在喉却不肯哭出来,嗓音发颤:“夜了,明日还要赶路,你也早点休息……” 江春儿走到床边躺下,被褥蒙头,归于清静。 徐青寄一动不动坐着,眼前火光朦胧。她其实很聪明,能知道自己的意思。只是前路九死一生,不敢做赌,也对江春儿不公平,归根结底是自己犯了错,没有早点离开江家。 长夜漫漫,徐青寄坐在火炉边一整夜,听她躲在被褥里哭了大半宿,声声如凌迟,身心难熬,却终于有天亮之时。炭火成灰,鸡啼破晓,他在心底默念: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他们天才稍稍亮一点就出发了,江春儿且当做什么都发生,长巾捂着脸,只露出通红的双眼,鼻音稍重:“快走了,今日小年,可以去灵山镇上过,明晚咱们就能到家了。” 徐青寄看在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直到江春儿也上了马,从身后搂住他,万分固执。 因昨夜一事,两人就差捅破这层窗户纸,敏感得很。他背脊微僵,却只能道:“别睡过去了。” “嗯。” 江春儿昨夜想了很多,她认为,徐青寄去惊涛门这件事,和与她在一起没有任何冲突。她可以等徐青寄,找最好的大夫,拿着最好的伤药一起去惊涛门,即便败了,也不会走他爹那样的死路,诚然,她更想徐青寄得偿所愿。所以决定不追问任何,如此,他就没有开口拒绝的机会。 <

> 她在很认真,很谨慎地谋划将来,用上这辈子所有的聪明,希望徐青寄不要不识好歹。 天色渐亮,大雪依旧。 正在江春儿胡思乱想间,徐青寄忽然用力拉紧缰绳,喝了一声:“下去!” 她不做多想,跳下来滑出几步开外,看着这突生的变故,心跳如鼓。 那马蹄高高扬起,嘶鸣不止,徐青寄硬生生调转了马头,僵持几息才稳下来,绕过一旁。 江春儿一阵心惊,走过去询问徐青寄。 徐青寄气息不太稳,翻身下马:“那有个人。” 就在这条道的正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的雪坑,大雪几乎把他埋住,若非换成个眼神不好的,此人不死也得死。 “还活不活?”江春儿跟上去,只见徐青寄把人从雪里拉出来,是个穿着黑袄带着毡帽的男人,将他围巾扒拉下来,看清是个消瘦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脸冻得通红。 徐青寄两指压在他颈上,还有一点跳动:“还活着。” 说着就把人扶坐起来,掌心抵在他背后运功。 江春儿小心翼翼试探他的鼻息,生怕人就死在这了,那边马匹不乐意地哼哼出声,来回踏步。这匹马在江家十年有了,大名“江漂亮”,时常跟着江春儿出门。 她连忙也上前检查马匹去,好在是雪厚,没伤到,她摸了一把豆子喂马,一边抚摸安抚着:“漂亮干得真漂亮,回去给你找俊俏小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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