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乐渐缓、歌舞骤停,闻言,宫人、乐师、舞女们闻言接连垂首跪倒在地,不敢吱声。 殿中的柳玄武抬起头,官帽滚落在地,露出了渗有血迹的额头,极具惨意。 听罢,宋时锦并未显出异色,在众臣的注视下,只见她勾起唇角,缓缓说了句:“柳大人这是在指责我么?”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见皇后开口,少女的音色轻灵慵懒,语调有些拖长,又像是染上了云雾寒烟,虽是笑意盈盈的样子,但却让人感到一丝冰冷。 她虽端坐着,可还是给了柳玄武带来了莫名的压迫感,他仿佛觉得自己额头冒出了冷汗般,浑身不自在。 “微臣不敢。”柳玄武竟没了抬头直视她的勇气。 怎么可能?他可是大将军,怎会惧一名弱不禁风的女子,一定是黎宴在她身边才带给自己些许压力,造成了自己反常的举动。 对,一定是这样! 思及此,柳玄武猛地抬头,看向宋时锦:“可娘娘虽为后宫之主,却也不能随意处置京中贵女,小女如今生死不明,微臣需得讨个交代,不然有何颜面叩见柳家列祖列宗?” 随即他又朝向黎宴叩首:“请陛下恕罪,扰了国宴安宁并非臣之所愿,可若臣不言明,小女的公道怕是再无人可以做主了,还望陛下明鉴。” 以头抢地之际,柳玄武暗自窃喜,额头上的伤口似是也没了痛意。黎宴带那女人过来,倒也方便了他挑明此事。 若没了今日午时黎宴的突然离席,他断然不可能跪在这保和殿的中央,因为黎宴会以他不知此事为由,待日后查实后再行处理。 越往后拖,结果就越不明晰。 可今日,老天都在帮他,当事人都在场,他这么一闹,还是在众朝臣与各国使臣面前,那这件事就别想悄然沉寂下去。 也不知黎宴如此精明之人为何要将那女人带过来,难不成留有后招? 柳玄武身形微微一顿,又安下心来。 不可能。 此次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黎宴处置了那个女人,那便可以挫挫他的锐气,另一种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黎宴包庇她。 如此,自己再大肆散播些虚实交错的传言,乱了他的民心,真真假假,那些愚昧的百姓又怎能分得清呢? 当年刚登基的黎宴有多么不得民心,人尽皆知,可这才过去多少年?那些百姓瞧着东玄越发繁荣昌盛,竟忘了黎宴残暴狠戾的手段,当真是眼界狭窄。 那么他也不介意让那些愚民再回顾下黎宴的本性,他们得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黎宴不配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好皇帝。 还未露出笑意,柳玄武垂下的视野里就多了一条绛紫色的裙摆,上面绣着白色暗纹,贵气逼人。 “柳大人竟如此爱女心切。”女子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动人的音色中竟透着几分嘲讽,“先前柳太后找到我时,她可不是这般说的。” “她说什么来着?”在众人眼中,女子皱着眉头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可这却让柳玄武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宋时锦。 宋时锦微笑着与他对视:“对了,她说,柳大人特地将柳小姐送入宫中以此延续后世的荣华富贵。” “这”柳玄武有些面色难看,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柳若眉入宫一事人尽皆知,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他的目的为何,早已摆在了明面上。 可她就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确实让他始料未及。 在场之人有的已然窃窃私语起来,而黎宴的目光一直落在宋时锦身上,她很美也很聪明,许多事情都不需要自己出手她都能处理好。 “所以对柳小姐的惩处也只是一个女人为了留住她所爱的男人罢了,柳大人可以理解吗?”宋时锦继续好心地询问。 此话一出像是戳中了柳玄武的心事,他险些维持不住表情,谁人不知他柳家家事不宁,尽管他极力压了下去,可这件事仍会成为人们的饭余谈资。 宋时锦依旧保持着微笑,多亏了凌肖搜集的消息,她当然知道柳家当年发生了什么,可真是精彩,但柳玄武也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原是草根出身,为谋生计无奈参军,阴差阳错下救了当时为右骑将军的独女王宝珠,竟谋得了她的芳心,两人快速成婚,此后他平步青云,成了王将军的得力副将。 可柳玄武渐渐心下不满,在他眼里,王宝珠年长他六岁,性格泼辣,甚至他们相识之时,她已是守寡在家,嫁过人的。 他心底里膈应,可却无能为力,因为他还得借着他父亲的势力为官升职,根本不能得罪她,但他过得倍受煎熬。 寻常男子皆
可纳妾,可到了他这里,稍有女子近身,她便活不过第二天,总会发生各种意外。 柳玄武敢怒不敢言,他当然知道这是王宝珠的手笔,但他却毫无办法。 王宝珠嫉妒心极强,就连他身旁的丫鬟都换成了其貌不扬的人,可如此般,她还是疑神疑鬼,整日里与他争吵。 一日,柳玄武值班回府后,就见王宝珠坐在正厅看着他,笑容不寒而栗,她摆手后下人递给他一个破旧的小木箱,王宝珠激动地让他打开,说是有惊喜。 柳玄武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打开了手里沉甸甸的盒子。 就算他争战沙场多年,也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箱匣内是一团血肉,甚至能分辨出五官和四肢,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匣子扔了出去。 扣在地上时,血水从里面渗出,浸湿了地面。 王宝珠告诉他,那是他的孩子,不过是他养在外室情人所生的,还生动地向他描述了是如何将这孩子生刨出来的。 柳玄武眼眶发红,他到不是在意一个孩子,只是王宝珠对他的压迫让他苦不堪言,他受不了了,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挑战自己的底线。 在他看来,他的官职已然比她父亲高,那么他们既然触到了自己的底线,那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亲手杀死王宝珠的那一天,她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留住她心爱的男人罢了。 因当年时局不稳,而柳玄武又屡立奇功,很快就升官至正一品,为护国大将军,所以,他轻而易举的买通了刑部尚,将王宝珠之死的案件定性为意外。 彼时黎松刚继位,需要朝臣支持,便下旨草草结案。 痛失爱女的王将军屡次碰壁、翻案不成,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之上。 可柳玄武身居高位,又得黎松赏识,自然而然的将此事压下,再也没有人提说。 宋时锦觉得可笑,柳玄武为官这么多年,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其本上所有对他仕途有阻碍的人都死在了他手里。 且不提王宝珠,就说是王大人,他可是朝中忠臣,为国效力那么多年,独子也惨死在战场之上,可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 而杀人凶手却享有荣华富贵这么多年,真是讽刺。 柳玄武顿时呼吸有些急促,甚至真的冒出了冷汗。 这桩旧时,没成想如今却被面前这个女子翻了出来,这不是巧合,他们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柳玄武双手攥着垂在膝上的官服衣摆,力道渐渐收紧。 忽地,他又听到了黎宴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似是对着他面前的女子说的:“不会有别人。” “嗯?”黎宴的话令宋时锦有些疑惑,她看向他,就见他拉着自己的手举起,对着众人说道,“朕此生只会娶阿时一人,后宫不容他人,立此为誓,绝不违背。” 闻言,在场之人一片哗然,礼部尚想言不合规矩,可转念一想,陛下又何时在意过规矩?还是老老实实窝在下面不出声为好,若是扫了陛下的兴,触了霉头,那后果可想而知,他才不会出头呢。 其余人也全是这般想的,虽震惊陛下的做法,但却只敢在下面窃窃私语,不敢放在明面之上。 只是没想到,自家陛下竟是个情种。 众朝臣交头接耳,就连各国使臣也都久久不能平静,真是闻所未闻啊! 北昭使臣目光从帝后身上扫过,捏着酒杯,掩下心底的惊意。 这边,宋时锦与黎宴对视,攥紧他的手,朝他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后,她将视线移回到柳玄武身上,缓缓开口:“不过,如此看来,柳大人果真是爱女心切,想必当日是我听岔了,所以晚宴结束后,我们得去向柳太后请个安,问个清楚,总不能让柳大人与柳太后之间生出间隙。” 宋时锦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柳玄武自是不想让他们与柳太后有过多接触,毕竟柳太后手里有太多秘密。 柳玄武胸口起伏不定,此话他不能接,也没办法接,便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可娘娘对小女的处罚太重了,这不合礼法。” 他将整个问题又拉回了柳若眉身上,目前来看,只有这件事才是他占理的,他自然要死咬不放。 “说起此事,后宫中的传言可真是三人成虎啊,我本意并非是将柳小姐送至常安寺,没成想短短几盏茶的工夫竟传成了这样,这竟是要坏了我的名声,真是险恶至极。”宋时锦抚胸,状似有些痛心疾首。 “柳大人放心,我自会帮着查找柳小姐的下落。”忽地,宋时锦又勾起唇角,声音泛着冷意,“同时,也该好好清清这后宫了,不安分的人
实在是太多了。” 此时,徐福也极有眼色的上前向宋时锦行礼,恭敬道:“老奴定会竭力协助娘娘。” 宋时锦朝徐福点头,随即又缓缓蹲下,拾起柳玄武滚落在地上的官帽,戴在他头上:“为官者,官帽怎可随意丢弃呢?除非你是不想干了。” 她声音轻缓,却颇有深意。 柳玄武怔愣住,他忽地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在殿上一跪,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 他,甚至是柳家,将会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柳玄武心脏狂跳,下意识将目光移向黎宴,忽然想起从头至尾,他竟未对此事发表过一句看法,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黎宴的声音,一时间让他如坠冰窖。 “柳大人可还记得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