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普通的土匪。”谢之惟压低声音,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当初你刚称帝,收复了周边小国,其中有不少将领叛逃,都聚在北昭与东玄交界之地,你一直未曾管过,他们盘踞十年之久,如今早已发展成一方势力。” 谢之惟试图唤起黎宴的回忆,他一定还记得,但不知为何还要这样做。 黎宴十五岁继承王位,非嫡非长,先帝突然驾崩,原先最有机会夺得皇位的几位皇子相继暴毙在家,反而最不被看好的黎宴隔天便拿着传位诏强势登基。 众大臣的质疑声此起彼伏,惹得黎宴厌烦,众目睽睽下随机砍了几位大臣的脑袋,血液喷涌而出,溅到了旁边大臣的脸上,他还嫌弃的用他们的衣服擦了擦剑,像是玷污了他的宝贝一般。 顷刻间,金銮殿里鸦雀无声。 “这不就对了?” 这是黎宴登基第一天唯一说过的一句话。 朝堂上新帝的狠戾举动不多时便传到了民间,百姓口口相传,黎宴暴君的名头愈演愈烈,引得人墨客口诛笔伐,肆意抨击,更甚者民间竟组织起集体游行活动,称: 暴君出世,东玄渐危。 而接连几天,对黎宴进行批判的人墨客相继惨死街头,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暴君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恰逢周边各小国以为有机可乘,联起手来滋事挑衅。 新帝率兵亲征,走时仅留下了六皇子为动摇国之根本,买凶杀人的罪证。 当夜,六皇子便自缢在家。 此次出征,东玄大胜。 新帝勇猛无比,仅带着精兵三千所向披靡,不出三天,周边各小国覆灭,其将领叛逃者众多,但黎宴未曾一举歼灭,只是班师回朝。 谢之惟问过其中缘由,年仅十五岁的黎宴如是说道:“看着他们垂死挣扎,想绝地反击不是很有意思吗?” 肆意、张狂、邪魅、自大,像个……疯子。 就像六皇子突然自缢在家,百姓质疑那些罪证的真实性时,黎宴并没有解释什么,对他而言,别人的猜忌与质疑都无足轻重,他不在乎。 如同当年的新帝,如今的黎宴以及不以为然,只是轻描淡写道:“那不正好有机会根除?” “很危险。”谢之惟咬牙,“凌羽现下不在,凌风又先回了东玄,你身边只有凌云和玄衣卫几人,而那贼窝人数众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 “我不会让她出事的。”黎宴斜了他一眼,似是不满,他语气坚定,丝毫不会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谢之惟:“……”他担忧的并不是那名女子的安危啊。 说不通,说不通。 见宋时锦玩够了想要过来,黎宴侧头给了谢之惟一个眼神,意思不言而喻。 谢之惟没法子,只能重新收拾好心情。 “公子、谢公子。” 宋时锦的微笑中带着歉意,她也不知为什么看见这片花海就十分向往,感觉像是潜意识的行为,但为了她一人而害两位公子等了这么久,确是她的不对。 “无碍。”许是知晓她的想法,黎宴善解人意的开口。 谢之惟已然没眼看了,他这几天完全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黎宴。 别说是他,恐怕就连从小看着黎宴长大的陈公公见到这种情况也会惊掉下巴吧。 不过也不错,若是真有这么一个女子能在他身边陪他、伴他、了解他,那他会不会不似孤魂一般总游离在世界之外,而是对这个世间重新怀有期待? 毕竟,他太苦了。 谢之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罢了,随他去吧,总归他自己心里有数。 他对阿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黎宴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但以他偏执疯狂的性格来说,还真是说不来。 话又说回来,谢之惟摸着下巴,他甚至十分期待那些人见到这个叫“阿时”的女子时的表情。 谢之惟想及此拾起笑脸,朝着两位点头:“那我先走了。” 望着他纵马离去的潇洒背影,宋时锦有些莫名,不知他为何这般匆忙,没有任何预兆。许是看得时间长了,她听见了黎宴的声音,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迫不及待要去找他的红粉知己,受不得耽搁。” 得了解释,宋时锦恍然大悟,她回头,却只见他修长清冷的背影。 “公子。” 黎宴身形一顿,自嘲着轻笑一声,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就这么急着离开吗? 宋时锦叫住他,踌躇片刻,组织了
下语言,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公子救我于危难,我感激不尽,但我也因公子徒有一灾,如此,是否可以求公子一个恩典?” 黎宴回身静静注视着她,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在闪着光彩,流光溢照、夺人心神。 这个小骗子。黎宴轻轻地摩擦着指节,薄唇轻抿。 真不想放开她。 “你想离开?”黎宴并没有藏着掖着,反而直截了当。 宋时锦诧异了一瞬,没想到他非但猜了出来,还直接点明,她的耳根瞬间有些发红,她和黎宴错开目光,睫毛微颤。 不是说黎宴不好,但现在的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不是说不信任,一个陌生的环境,一群陌生的人会让她恐慌。 这样来说,还不如一个人来的自在。 况且,她与黎宴相识不久,突然的离别对他们说也没什么损失。 她一直这般认为。 人生如逆旅,他们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过客,擦肩一瞬的交情,总会随着时间慢慢遗忘。 “公子觉得呢?”既然被猜到了心思,宋时锦也不慌了,反而笑着问道。 但她也同时察觉到了黎宴眸子中的一丝落寞。 是在伤心吗?宋时锦不明白。 可是为什么呢? 本就是较为熟悉的陌生人不是吗? 她不敢深想,想的越多思想负担就越大,自己离开的阻碍也就越大。 “阿时。” 宋时锦心底猛地一颤,这几天她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竟有一番别样的意味,不可言语。 她又听见他说:“你有选择的权力,正如你所想,我们已经两清了,你当然可以选择去留,但你不愿意留下来,证明我还不够好。” 黎宴自嘲般低笑一声,在宋时锦看来他的眼神暗淡无光,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显得十分落寞。 宋时锦顿时心里发紧,她狠心低头,不再看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心软了,那就彻底走不了了。 “公子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宋时锦垂眸,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她突然下定决心般抬头看向黎宴,粲然一笑,“我的伤已好了一大半,既然公子准许,那我便不再给公子添麻烦了。” 宋时锦眉眼弯弯,眼神明亮,在她的注视下,黎宴轻叹,他上前一步,低头与她对视,让自己占据她整个眼眸,轻声开口,又带有些许勾引的意味,“阿时。” 离得近了,宋时锦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脑子混乱了半晌,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声音显得极为青涩婉转,“公子。” 无意识发出的声音,连宋时锦自己都惊到了。 怎、怎么能这么娇? 黎宴也顿了顿,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在渐渐发烫,燥热感在体内横冲直撞,渴望发泄,渴望占有,渴望掠夺,在宋时锦没注意到之时,他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却硬生生将它压下。 他不能吓到她,在她还没有接受他之前。 黎宴平静一番,默默后退一步,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想给你这个。”他解开腰间挂着的墨色绸缎腾云荷包递给她。 见她有些迟疑,黎宴伸手拉起她的手,清凉宽厚的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宋时锦一顿,黎宴却面色如常,只慢慢用手指摊开她的手,将荷包放于她的掌心,玄色的荷包映在宋时锦手上,更显得她皮肤白皙。 黎宴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在她手心勾了勾,惹得宋时锦指节蜷缩了番,像是拿着烫手的山芋一样,灼得她手心微红。 宋时锦轻吞了下喉咙,有些无措。 黎宴勾着精致的眉眼,暗自勾唇,“拿着吧,无需和我客气,相识即是有缘,你孤身一人,总要有些银钱傍身。” 耳边是他低哑深沉的声音,宋时锦脑子有些乱,甚至出现了一瞬空白,她仔细辨别出这些字眼,理解了意思之后,她没有拒绝,因为她确实需要这些。 “多、多谢公子。” 不过,又欠了人家一个人情。 她没有记忆,不了解自己的过往,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黎宴,况且他风姿绰约、气质斐然,为人正直,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与依赖。 很多时候一旦对某个人产生依赖,便会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全权依附于另一个人,她不喜欢,她想要自由。 一个从她心底喷涌而出的念头,哪怕只是短暂的自由,那也是她迫切需要的。 黎宴是个好人,但跟着他回去,她不能保证自己是否又是入了囚笼,套了枷锁,失了本心。她只是个丫鬟,在那种
高门大院中,虽说吃喝不愁,但也难免勾心斗角。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攥紧荷包,猛地朝黎宴鞠了一躬,希望能稍带还些人情,狠下心来不再看他,便迅速跑开了。 可她没发现的是,在她弯腰鞠躬的一瞬,黎宴侧身躲开了。 他不需要她若此般报答恩情,他想要的仅仅是她这个人和心罢了。 黎宴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缓缓抬起手,光影自修长的指骨间滑落,他一握,就握住了一片清辉。 看来他第一次的勾引与引诱并不奏效,黎宴幽深的眸色微微闪烁,兼具着诡谲又柔和的华美,他低沉的轻笑声渐渐飘散在风中。 凉风渐起,天幕微微昏暗,湿润的气息混杂在了空气中,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草香。 要下雨了啊,也不知道那小骗子有没有找到避雨之地…… “放开我!”顾柔恶狠狠地盯着挟着她地凌羽,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你快点放开我。”好不容易瞧见宋时锦孤身一人,她都要冲上去相认了,结果这人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将自己掳了过来。 “主子。” 将顾柔带过来的凌羽朝黎宴复命。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是强抢民女,我要去报官,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说得正起劲的顾柔,被黎宴凉凉的眼神一看,就立马噤了声。 她确实是有些怕他的,就算他什么都没说,她还是怕他。 一旁的凌羽也投来了担忧的目光,怕顾柔吵到主子,万一主子生气,那自己要怎样护她? 好在黎宴神色淡淡,并没有追究,反而问道:“你认得那枚木牌?” 顾柔神色一怔,顶着压力咬着牙没有回答。 黎宴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你要干什么我不在意,但是现在不行。” 虽是轻描淡写,但顾柔心里还是一沉,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就想逃跑,却被凌羽挡住了去路。 “先将她带回东玄。” 在顾柔失去意识之前,似是看到了凌羽有些担忧的目光。 良久,空气中划过一阵叹息。 “这么久了,凌云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