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人头总算止住了后来者争功的念头,七贵瘦弱的身形俨然成为了横立场间的天堑,那位二等起凡的汉子应该就是整支队伍的领头人,目光狠辣的扫过七贵,又眯缝着眼睛在只顾饮酒的南追星身上停留了许久。
杀手这个行当吃的就是死人饭,可也得活着才吃得下,十五个亡命人聚在一起在沧州的地下势力中算不得顶尖,但也绝对强过一般的地头蛇,尤其还有三名起凡境界的武者坐镇,更是已经超越了寻常杀手组织的行列,否则也接不下这张单子,雇主虽然刻意隐瞒身份,但从报酬也可推出其身份显赫,三枚起凡丹,意味着不出半年将再培养出至少两名起凡境武者。
这些靠着最基本的杀人越货勾当活着的阴暗人,全身家当就是仰仗着这些喝过一碗血酒的兄弟,最初发家便是靠着合力击杀了一位起凡境界的小练气士,得了些便宜造化,再后来几经发展也是敢扯下一张虎皮做起了劫杀修士的买卖,若是再吃下这块肥肉,无异于大补一口,坐稳了沧州二流杀手组织的头把交椅,只等带头的老大能够迈入开灵,那才是真正的连官府都得换张脸皮伺候着。
想到这里,汉子摸过下巴上稀疏刺手的胡碴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连打了几个手势,其余众人立刻心领神会,脚下步子移动着,隐隐有合围之势。
南追星放下酒壶,瞧着苏问摆起的架势,仍是那句话,准头是有,但力量欠缺,尤其是正面对敌,一旦对方有了防备,莫说杀敌,伤敌都难,箭矢终究不如刀剑那般最入高手眼界,后者一招一式皆是由力而出,一身多大的能耐再差也能多施展出一二分来,可前者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脱手的技巧,带不走力道,用好了能有十分效果,不然能发挥自身半数能耐就已经是极限。
当然箭矢这种兵刃一个两个迈不入杀人利器的范畴,一旦上了数量,如南唐的百万逐鹿弓,除了曾经在李在孝手中吃瘪一次,无往而不利,当铺天盖地的飞蝗朝你压来,即便你是立尘宗师也得被射成刺猬含恨当场。
苏问现在最多算一个比较有天分的箭术新才,稳准狠勉强做到准字,稳字取决于身体素质,无疑是极差,狠字绝大部分在于手中弓箭,除非是那种超凡脱俗的人物,随手摘下的柳枝都能舞的如同绝世神兵一样霸道,不然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张铁胎弓撑死也就一石力,射程百步,可要真是给苏问一把三石之力的逐鹿弓,就是咬碎了牙也拉不开,所以归根到底还是那副弱的不成样的身体,不过淬体修行不比境界全靠一个炼字,以前流传一句悟道的玩笑话,生时起凡,张口开灵,迈步立凡尘,朝而不惑,暮时闻道,隔日知天命。
武道修行讲究内外兼修,靠的是一日一日的苦练,这也是为何以武证道提升困难,可一旦入了品阶远不是同阶的练气士可比。
“既然你暂时入不了开灵,倒不如花些心思淬炼体魄,但同样别忘记自己已经入了品阶,就不要再像寻常人打架那样,有力不用,是为庸人。”南追星点到即止,二指在虚空中轻点,一丝不察的波动势若奔雷,却又在临近一名杀手眉心寸许处化为清风拂面,撩起几缕长发,那人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方才已然在鬼门关外走上了一遭。
苏问凝视着手中的箭矢,方才对方那一指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暗流涌动,故意将境界压低至起凡,只借助周身灵力同样是威力惊人的杀人招式,忽而想起懒人一念退开灵,原来修行远不是调动着灵力在体内走上几圈那么简单的,有力不用,是为庸人,也唯有庸人方自扰。
再射一箭,一名杀手双眼横直,紧盯着那根疾驰而来的箭羽,算不得快,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紧绷着神经求生存的人来说更是缓慢至极,只等箭簇临面才轻笑一声侧头去躲,只是这电光刹那,无力可托的箭身骤然提速,杀手躲闪不急,轻蔑之意还未退去,已是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
反观苏问,口中粗气大喘,额头上汗珠如雨,这次不是因为心头压抑,而是切切实实的疲惫不堪,如果没有之前几次被生花笔折磨的好生狼狈,此刻早已经瘫坐在地,虽然只是瞬息,可那一瞬做的事情却也不少,先以念力追箭,又在顷刻间连通灵力使得箭身再度提速,一系列动作算不上行云流水,甚至比婴儿爬行还不如,九成功劳要归于储存在神木雕中念力,当初羡慕懒人那一手飞席,真可谓同病相怜。
不到一刻钟死了四名杀手,饶是这些平日里见惯了生死的狠人都忍不住动容,可仍然没有止住内心的冲动,只是死了四个寻常武夫,如果能换来两名起凡境便是再死四个又如何。
苏问放下弓,没有再起箭的意思,几名普通杀手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方才那诡谲的一箭是在太惊人了,就算他们想得登天造化,也得先有命活着不是。
南追星又灌了一口翠涛,斜眼看着苏问,瓮声瓮气的说道:“想明白了。”
苏问惨笑一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说道:“只怕再想射出方才那一箭要等一周之后了,三哥,你说过保我百里无忧的。”
“放心,死不了。”
“那好,借件兵器,总不至于赤手空拳,不然我还是站着不动算了。”
南追星搁下酒盅从腰间拔出一把七寸长的短剑,剑柄上铭刻复杂,似是某种查无可查的字,剑身修长,上如碧波荡漾一般的纹路,俗称刃纹,打造之时工匠将钢材反复折叠千次,再以特殊手法捶打淬火之后才会出现如此柔和的纹线,明眼人一瞧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弓之最长,匕首最险,一长一短正和你用。”
苏问接过抛来的短剑,手腕微沉,至少有三斤重,要将三斤重的玄钢打造成如此灵巧的短匕,苏问心中对于那名工匠高度再度抬升一大截。
见到苏问提刀,七贵慌乱了脸色,连忙劝阻道:“少爷待着别动,交给我就是。”
苏问左右扫视了两眼,有三名杀手盯上了他,皆是不入修行的寻常杀手,除了那带头的汉子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外,剩余七人则是尽可能的将七贵引向别处。
“看来我是被小看了,三哥你说你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一名二等起凡的武者不敢轻举妄动,我何时才能如你这样潇洒。”
话音落地时,苏问已经掠到了数米之外,手中的匕首险而精准的掏向一名杀手的胸口,可当匕首即将破开皮肉的刹那,刀口却生生偏移了几寸,没能一击毙命,浪费了好一番突袭机会,给了对方反应的片刻,抬手一刀可就没有丝毫怜悯犹豫,对于这种舔血求生的杀手来说,前一刻的放松警惕已经让他后背惊凉,绝不会再给自己犯第二次错误的机会。
南追星叹了口气,想喝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方才的问题对方答非所问,此刻算是交了一份不好的答卷,他可以站在百步外自欺欺人的发出致命一箭,却还没有勇气亲手将匕首刺入对方的胸膛,可他依旧冲了出去,这一点勉强算是及格,有些事不逼一逼自己,你永远不会想到自己有多么可怕。
刀口划破衣裳的轻响此刻在苏问的耳边无限放大,那把停在肩头的长刀深深嵌入了血肉之中,剧痛顺着手臂涌入了上来,似乎那多出来的十四条经脉将这份痛苦增加了十四份一般,苏问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平静的收回手中的匕首,只留下两朵绽放的血色花朵从那名杀手胸口处缓缓渗出。
杀手没有犯第二次错误,同样的苏问也没有,尽管险些付出了一条手臂的沉重代价,但这种感觉很是不错,苏问努力回想着在草屋时的那一幕,回想着那时的愤怒,愈发确认了丑陋的自己,没有在死亡边缘上走过一遭,又怎会知道对活着的渴求。
心中分明还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留恋天边的晚霞,出了木屋之后终于可以看清整片天空,留恋香甜的馒头米粥,那怕尝过山珍海味也仍然少不了那份清淡,留恋割喉的翠涛酒,只因这酒最懂人心,留恋七贵的顶撞,留恋这世间还没能留下我苏问的大名。
可说到底还是想要再看一看自己憧憬了十五年却从未能享受到的世界,成为李居承那样的权柄重臣也好,成为李在孝那样的一代军神也不错,又或者是如诗仙唐一白那样被整座江湖津津乐道的仙侠姿态,只因为我想要,这个道理在他遇到陈茂川之后越发的难以掩饰,却从没有对某人说出口的勇气。
苏问割破袖口缠绕在肩头的伤口上,匕首在颤抖,因为手臂也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终于找到可以对师兄说不的理由,简简单单,又好似说尽了一切道理。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