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邵煜缓缓地抬高身体,转脸看向曹公。
她是没想到曹公会这般爱护她,一力为她承担罪责的。
但曹公声称她要辞官——
不,她拼尽全力考进来,就绝没想过要离开!
邵煜视线有些模糊,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知道眼下绝不是她开口的最佳时机。她应该先保住命,免掉罪,至于其他的……再做打算。
邵煜心中思绪翻涌,大殿内也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正当大臣们神色各异,想要开口的时候,高位之上,传来了太后娘娘的朗声大笑。
“曹公说的,也是朕想说的。”郑嘉禾又把目光投向礼部的几个官员,和带头来求见的闵相公,语气中有些揶揄的味道,“你们当初是怎么阅卷的,怎么这大魏那么多男儿,偏偏选出来一个女状元吗?”
大臣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若说邵煜才不配位,岂不是要承认他们当初阅卷失职?可若说阅卷没有问题,不就是在变着法儿地夸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女人吗!
这真是怎么说都有问题。
而太后几次三番把矛头对准他们这些大臣,也让有心之人敏感地察觉到,太后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果不其然,在太后话音刚落没多久,她再次开口了。
“曹公为人端方,教导出的学生,定也是不会差的。”
郑嘉禾站起身,抬步走下御阶,颜慧跟在她身侧扶着她。她缓慢地走到了邵煜身前,唇边弯起淡笑:“一直说任人唯贤,用人唯才,所谓科举之道,便是选贤举能,为大魏择出富有才能的官员。你们既然选出了这么一个状元,又为什么要让她辞官?”
闵相公面色一变,固执道:“她瞒天过海,犯下欺君之罪!”
“君?”郑嘉禾抬目,“你是说皇帝吗?”
先帝驾崩三年有余,小皇帝也已经五岁了。
但他因为摔下假山伤了脑子,到现在连话还说不利索,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痴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皇帝迟早会被废掉,只是继任的会是谁,从前或许是看那些宗室子,现在,估计要看太后肚子里的这一个了。
说邵煜“欺”这么一个君,着实有些可笑。
闵相公脸上有些挂不住,绷着脸说:“她欺瞒太后,欺瞒朝廷,胆大包天!太后若要容忍这等罪行,请恕老臣不能心服!”
郑嘉禾问:“所以闵公欲意如何处置?”
闵相公又有些卡壳。
他余光瞥见不远处直身跪地的曹公,又扫一眼大殿中心思各异的大臣们,一时下巴紧绷。
在来含元殿要求面见太后之前,他与一众大臣一致认为,这欺君之罪是要斩的。但偏偏曹公站了出来!虽然他对曹公没什么特别的敬服之情,但曹公在朝廷上残存的影响力,让他说不出那个“杀”字。
郑嘉禾又转目望向立在殿中一侧,一直没有说话的郑源。
她笑了笑:“郑公的意思呢?”
邵煜与郑嫣的关系,郑源一直都是清楚的。而此时这个局面,想必他也已经明白了,这件事是由郑嫣在背后一手策划的。以郑嘉禾对他的了解,不管他内心有多少疑虑、多少不赞同,他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违背她们目的的事。
郑源顿了一顿,抬步出列。
他身体微微前倾,拱手道:“臣以为太后所言极是。”
此言一出,大臣们脸色都变了。
闵相公脱口而出:“大魏立朝三百余年,哪有女子入朝为官的道理!荒唐!荒唐!”
跪在地上的曹应灿面色也有些变化。
显然,他只想保住邵煜的性命,不想让邵煜继续站在朝堂上。
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既不坏了规矩,又能保住学生性命。
曹应灿沉声道:“臣代这学生多谢太后娘娘看重,只是规矩不可废,她理应辞官归家……”
“为什么不能为官?”郑嘉禾打断了曹相公的话,她看着闵相公,含笑问,“闵公是想说,女子不得干政吗?”
闵相公噎了一下,脸色发青,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说不就等于指责太后?但太后是太后,是天家妇!这和女子通过科考为官是一回事吗?
郑嘉禾点点头:“既然女子可以参与政事,那与为官又有什么区别?闵相公入朝几十年,不会还纠结于这等虚名吧?”
闵相公:“……”
虚名?这怎么会是虚名?
他想反驳,但郑嘉禾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又环视一圈殿内或站或跪,低着头各怀心思的大臣们:“邵煜入翰林院不过半月,各位爱卿急什么?若她真有才能,不负状元之名,难道各位也要因这些迂腐的理由,让大魏失去一个富有才能的良臣吗?”
曹应灿不会想让邵煜死,郑源站在她这边,而这大殿中有些分量的其他大臣,或多或少地都在观望。
郑嘉禾稍顿片刻,目光瞥向邵煜。
“邵爱卿。”她淡声唤道。
邵煜身形一颤,调整姿势跪好,俯身叩拜下去:“太后娘娘。”
“你既然已入翰林,需尽心尽责,做好分内之事。三个月后,朕再看你的表现。”
寥寥几句,直接把对邵煜的处置定下。
反应过来的大臣们对视一眼,顿时有些慌乱。